段六这一刻心生恍惚。
他知晓从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没了。
可眼前女子,发髻简约,长发成辫,衣着朴素却不掩国色天香,手持茶盏,唇角含笑,一双眼眸之中,尽是睥睨天下之豪气。
——好似年轻时的世子啊。
“是六伯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段不言听来,抬眸浅笑,“父兄死了,康德郡王府陨灭,运势不好也罢,命中过不去这坎也罢,可任何人想踩着我段不言上去,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说到此处,段不言也不管军医和竹韵、赵二等人。
她唇角噙住一抹诡笑,凑到段六跟前,“不怪任何人,父兄也己尽力,庇佑我到最后一刻。”
说完,起身招呼早己候着的军医,“老大夫,劳您操心,再缝一次。”
老军医躬身颔首,“夫人客气,只是辛苦您得再受一次罪。”
嘁!
段不言摇头,“与性命相比,这点皮肉小伤何足挂齿。”
说完,走到内帐,竹韵小心翼翼跟了上去,“夫人,今儿大人不在,奴……,奴一定护住您。”
也成!
外帐之中,段六若有所思,垂头想来,眼前之人魂魄,是哪里来的?
光怪陆离之事儿,段六见过不少。
失魂者,也见过三五个。
平日顶顶聪慧,忽地就失了能耐,成了个傻子。
亦有见过傻子得了天机敲打,实则就是摔一跤,挨重物一记,陡然能言会道,算得个寻常人。
但——
不言这事儿,实在蹊跷。
二次缝合,比头一次更遭罪,竹韵的小腰都被段不言捏断了,老大夫叹道,“夫人!您这些伤势拆线之前,再不可扯到,否则哪里还有好肉啊!”
段不言抹了一把额际上的冷汗,点了点头。
“我尽量。”
竹韵带着哭腔,“夫人,就算奴求您了,咱们若觉得军中无趣,就回曲州去,好吃好喝,听曲赏花,隐忍个半月一月的,也就好了。”
老大夫连连点头。
“夫人,您也是慈悲心肠,纵使不在意自个儿身子,也瞧瞧您跟前的小丫鬟,这竹韵姑娘哭成这样——”
段不言赶紧挥手,“取热水来,服侍我沐浴。”
“嗷!夫人,您这伤口可不能沾水啊!”
军医着急,马上阻拦,段不言点头,“放心,身上让小丫鬟给我擦拭一下,老大夫放心,只是你也瞧着我身上这些个血迹斑斑,就是头发里头,都是贼子的血,不洗掉黏糊得很,实在难受。”
“夫人一心守护大荣子民,老朽铭感五内,还请夫人万般爱护自己,您这般的国之栋梁,可不能有个意外。”
哎哟!
夸得段不言差点就说出实话,老娘一是手痒,想砍头见血放松放松,二来,全怪白陶那小子,害得老娘不得不与西徵贼子短兵相接。
白陶,本来累得半死。
还没进营帐,就被人来喊走,“谁叫我?”
他一双腿又酸涩又寒冷,几乎被冻僵,哪里有这个闲工夫与人闲谈……
赶紧寻个炭火盆子,吃点热乎饭菜,赶紧恢复,才能应对后续的军法处置。
反正,十几二十个板子,是躲不过去的。
可来人不容他拒绝,“白小将军,您随我来就是。”
“到底何事?”
“有大人欲要见您。”
大人?
白陶心生烦躁,“营中的将军大人们,不都随着殿下上仙女口去了,哪里还有大人?”
“将军随小的来就是。”
白陶还是骂骂咧咧,万铁生本要跟随,却被白陶拦住,“都去歇息,一宿没睡,死里逃生的,既是寻我,我倒是去瞧瞧,哪门子的大人!”
一路骂骂咧咧,快要到营帐之时,白陶抬头,“这不是文将军的营帐吗?”
“白小将军,大人就在里头。”
“嘁!大人?军中哪里来的大人?”除了自家那个文武兼修,又做总指挥使又做两州巡抚的大将军除外。
欲要嘟囔几句,忽地听得里头一声鼻音浓厚的重喝!
“混账!还不滚进来?”
白陶一听,哟呵,这人着了风寒还敢这么放肆的说话?
哪里人啊!
这么横?
说完,重重掀开帘子,“你谁啊你——,二叔!”
一手拿着软帕掩住口鼻,一手伸到炭火盆子上取暖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自家的二叔。
白陶见状,飞扑过去,“您怎地来这啊?这苦寒之地,你从来嫌恶得很!”
白凤翻了个白眼,“一点礼数没有,看不到你时二哥啊?”
白陶惊了一下,侧首一看,只见旁侧坐着的男人,裹得严严实实,己在营帐之中,却还软毛帽子围脖披风,一个不落的穿裹在身上。
“时二哥?”
时柏许抖抖嗖嗖,点了点头,“是我!”
这——
白陶双目里全是惊愕,“二叔,您二人作甚啊?这等地儿,一无绝佳美景,二无绝色美人,为何您二人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奔来?”
说到这,忽地愣住,“莫不是……,来探侄儿我的?”
“放屁!”
白凤看着眼前这个又黑又壮实的侄子,忍不住骂了起来,“你这个混账,我二人是身负皇命,否则你当我俩吃多了撑的,来你们这破地儿!”
咳咳咳——
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时柏许勉强撑着眼皮,眯眼看了看白陶,“你这浑身的血迹,怎地,上前线了?”
旁人不知,白凤最为清楚。
时柏许是在揶揄,今儿一早,他们刚进营地,就听得凤将军吐露真眼,那段夫人被眼前的小子怂恿,上仙女口的半途之中,迷路。
可白陶不知,在他眼里,时柏许也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如此说来,定是有几分羡慕嫉妒之意。
故而摆出军人姿态,点了点头,“时二哥有所不知,今早我们下了悬崖,走错路,与西徵取水的小队遭遇了,双方登时提刀就砍,你看——”
白陶还故意掀开外头深灰色袍子,露出内里白色中衣, 上头依是有血迹渗透。
“西徵贼子的血!”
白凤一听,顿时诧异,“不是说尔等只是迷路,怎地还真与西徵贼子遇到一处了?”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