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辰星

第50章 找寻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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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暮色辰星
作者:
世界应该围绕你转
本章字数:
18204
更新时间:
2025-07-06

雨水拍打着木屋腐朽的窗框,发出令人烦躁的嗒嗒声。于瑞祈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臂,试图用疼痛压制体内翻涌的渴望。她的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见王浩和其中一位小弟林强在屋子另一头压低声音的争吵。

"你他妈下手没轻没重!如果闹出人命了怎么办?"

林强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破木箱,"放屁!当时你不也打得起劲?现在装什么好人?"他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的于瑞祈,眼神复杂,"祈姐,你说句话啊!"

于瑞祈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她缓缓站起身,双腿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怕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那条路的监控不是早坏了吗?况且天那么黑..."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颤抖席卷全身,她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指甲划破了皮肤,渗出细细的血丝。

"再...再给我一剂..."她几乎是扑向王浩,撩起袖子的手臂上布满青紫的针眼,像一张丑陋的网。

王浩厌恶地皱起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丢给她,"你看看你这两天用多少了?忍一下不行吗?"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于瑞祈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药物迅速流经她的血管,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而缓慢。她睁开眼睛,瞳孔放大,首勾勾地瞪着王浩,"你也不想想,谁让我染上这东西的?"

屋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三张年轻却扭曲的脸。林强缩了缩脖子,"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去自首?张辰星她...她可能还没死..."

"闭嘴!"王浩厉声打断他,"现在自首就是找死!"他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我们等一个星期,我订的那批货到了就走。南方边境有人接应,到了那边就安全了。"

林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个星期?警察可能明天就找到这里!"

"这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谁会来?"于瑞祈冷笑一声,"除非你们谁管不住自己的嘴。"

林强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他的一声话,也让其他本不敢出声的小弟纷纷抗议,吵着闹着要逃跑。

王浩一把揪住林强的衣领,"现在知道怕了?当时打的不是挺狠的吗!”

于瑞祈感到一阵眩晕,药物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她扶着墙慢慢坐下,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墙角似乎站着一个人影,浑身是血,正首勾勾地看着她。她猛地眨眼,人影消失了。

"把电视打开,"她突然说,"看看新闻。"

王浩用脚踢了踢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雪花闪烁了几下,本地新闻台的画面跳了出来。女主播严肃的面孔占据了整个屏幕。

"...昨天夜晚在德川市城东区一条巷子附近发现一名重伤女子,经送医抢救无效死亡。经确认,死者是德川一中一名刚高考完的女学生..."

林强发出一声呜咽,瘫坐在地上。王浩的脸色变得惨白,他转向于瑞祈,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惧,"死了...她真的死了..."

于瑞祈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从脊背爬上来,但很快被毒品带来的虚假温暖所掩盖。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所以呢?现在更得按我说的做。一周后拿到货,我们就走。"

"你他妈还想着货?"林强突然暴怒,一拳砸在墙上,"我们杀人了!死刑!懂吗?”

屋外雷声轰鸣,仿佛在回应他的怒吼。于瑞祈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林强面前,"冷静点,强子。没有证据,没人会知道是我们干的。"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记得上次那个欺负我的男生吗?我们把他打得住院一个月,最后不也不了了之?"

林强拽着她的衣领,力道大得差点将她甩了出去,“上次不一样,上次他没死…而且,我们还没有吸毒…”

……

夜深了,雨势渐小,但木屋内的紧张气氛丝毫未减。三个人各自占据房间一角,没有人敢真正入睡。于瑞祈蜷缩在沙发上,药物的作用开始消退,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张辰星最后看她的眼神,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怜悯?

她猛地坐起身,这个念头比任何噩梦都可怕。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像是永远都不会熄灭。宁嘉靠在冰凉的塑料椅上,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被抽离。她记得自己明明还在和张辰星的其他朋友们一起等待最后的确认手续,怎么一眨眼,眼前就变成了张辰星家熟悉的天花板?

"我们...怎么回来的?"宁嘉撑起沉重的身体,环顾西周。夏初晴蜷缩在沙发一角,脸上还带着泪痕;杨志诚和徐鑫歪倒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姿势别扭得像是被人随意放置的玩偶。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事实上,没有人记得他们是怎么从医院回到这里的。那段路程在记忆中是一片空白,仿佛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

宁嘉的目光落在餐桌上——那个未完成的生日蛋糕,奶油只抹了一半,旁边散落着切到一半的蔬菜和肉类。

"阿沉呢?"杨志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从昨晚警察做完笔录后,许暮沉就不见了踪影。在那种混乱和悲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

徐鑫掏出手机拨打许暮沉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这里有张纸条!"夏初晴的声音从张辰星的卧室传来。她站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张便签纸,手指微微发抖。

众人围拢过去,便签上的字迹潦草却有力:"麻烦你们帮忙处理一下辰星的后事,这段时间不要寻找我,事情处理过后,我会自己回来,感谢。"

没有署名,但每个人都认得那是许暮沉的笔迹。宁嘉感到一阵不安爬上脊背——许暮沉对于张辰星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深厚。他现在会去哪里?做什么?

"这个傻瓜该不会..."杨志诚话没说完,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房间内凝重的气氛。

宁嘉深吸一口气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满头银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布满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小姑娘啊?你知道我家星星去哪了吗?"老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却透着一股子急切。

宁嘉的喉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认得这位老人——张辰星常常提起的外婆,那个独自在乡下生活却总是惦记着外孙女的老人。

其他人闻声走出来,老太太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逡巡:"哎呦,我是她外婆呀,我一个人在乡下你知道吧?不看电视的,昨天隔壁邻居和我说他看新闻看到一个名字和我家星星一样的女生遇害了呀,我想着我家星星不能出事啊,连忙坐火车赶到这里来看她呀。"

夏初晴猛地转身,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宁嘉低下头,感觉泪水在眼眶里灼烧。

"奶奶,我们是张辰星的朋友,她...她现在好着呢,不用担心的..."徐鑫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就好呀,对了,她现在在哪里你们知道不啦?"

"她...她出去旅游了,"杨志诚接过话头,脸上的肌肉因为强忍情绪而扭曲,"您知道吗,她考到了自己很理想的大学,太开心了所以出去玩了。"

"这孩子,我就知道星星很有出息的。"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那笑容让宁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老人迎进屋,宁嘉注意到老人走路时膝盖明显不太灵便,却坚持自己拎着一个褪色的布包——那里面大概装着她给外孙女带的乡下特产。

"星星的房间还是这么整齐,"老人坐在沙发上,环顾西周,"这孩子从小就有条理,连铅笔都要按长短排好。"

夏初晴突然发出一声哽咽,借口去倒水匆匆躲进了厨房。宁嘉看到她的背影在门口踉跄了一下。

"奶奶,您先休息,我去给您泡茶。"宁嘉强迫自己露出微笑,走向厨房时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

厨房里,夏初晴正把脸埋在水池边无声地哭泣,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宁嘉轻轻抱住她,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通过接触传来。

"我们得坚持住,"宁嘉低声说,声音却比想象中更加支离破碎,"至少...至少现在不能崩溃。"

水壶的鸣叫声打破了厨房里压抑的气氛。宁嘉机械地泡茶,看着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就像张辰星曾经教她的那样——"第一泡要快,只洗茶叶;第二泡才是真正的好茶。"

当她端着茶杯回到客厅时,老人正从布包里往外掏东西:一罐自制辣酱,几双绣花鞋垫,还有一件手工编织的毛衣。

"星星最喜欢我做的辣酱了,每次回去都要带好几瓶,"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把东西一样样摆在茶几上,"这毛衣我织了两个月,想着秋天她上大学就能穿了..."

徐鑫突然站起来:"奶奶,您饿了吧?我去...我去给您煮点面条。"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鼻音。

"不用麻烦啦,我不饿,"老人摆摆手,突然压低声音,"其实啊,我来还有件事...我在火车上做了个梦,梦见星星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一句话也不说...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

宁嘉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梦都是反的,奶奶,"杨志诚强撑着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沙发套,"张辰星...星星她真的很好,您别多想。"

老人点点头,但眼神中的不安并未消散。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老式手机:"我想给星星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宁嘉看到徐鑫的脸色变得惨白,杨志诚的嘴唇开始发抖。

"她...她现在可能在飞机上,接不了电话,"宁嘉急中生智,"您知道的,飞机上要关机。"

"哦,对,对,"老人恍然大悟。

……

蝉鸣声撕扯着午后的空气,热浪在窗外扭曲蒸腾。杨志诚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着手机屏幕——那条发给许暮沉的消息依然孤零零地悬在对话框底部,灰白色的"未读"标记像一道小小的墓碑。

"明天张辰星的葬礼,你会来吗?"

外婆房间传来规律的鼾声,其他人都蜷缩在客房和沙发上睡着了。

门铃突然炸响,惊得杨志诚差点摔了手机。他赤脚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地面,透过猫眼看到陆星野——此刻正焦躁地扯着衬衫领口,汗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

"张辰星她怎么了!"门刚开条缝,陆星野沙哑的声音就劈了进来。杨志诚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看到他眼白里蛛网般的血丝。

"嘘!"杨志诚一把捂住他的嘴,掌心触到对方干燥起皮的嘴唇。他扭头确认午睡的人们没被惊醒,才拽着陆星野的胳膊把人拖出门外。铁门合上的闷响里,空调冷气被彻底隔绝。

热浪立刻裹住两人。杨志诚把陆星野推到楼梯转角,斑驳的墙皮蹭过对方汗湿的后背。在听完简短的死因说明后,陆星野突然安静下来,垂着头盯着自己鞋上开裂的胶底。阳光从楼道窗户斜切进来,把他半边身子镀成金色,另外半边留在阴影里。

"我知道,你喜欢她吧..."

陆星野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杨志诚看到他喉结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你...怎么..."盛夏的燥热里,他手臂上却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杨志诚别开视线。记忆里陆星野每次课间都假装路过张辰星的座位,铅笔盒掉在地上三次就为多听她说句"没关系";体育课跑操时总要调整到和她并排,却在对方转头时慌乱得同手同脚。这些碎片突然在杨志诚脑海里连成清晰的图案——原来人真的会从眼睛里漏出心事。

"说话啊!"杨志诚突然烦躁起来,抓住陆星野肩膀摇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或许是因为对方颤抖的睫毛,或许是因为此刻楼道里发酵的沉默。首到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他手背上。

陆星野的眼泪来得汹涌又安静。没有抽泣,只有不断溢出的水光在眼眶里积蓄、坠落,在下巴汇成一条闪亮的细流。他抬手粗暴地抹脸,手背蹭得通红:"你为什么会发现…"

杨志诚松开手。现在他看清了陆星野衬衫第二颗纽扣的异样——本该光滑的塑料扣表面布满指甲刮痕,那是长期无意识留下的痕迹。

"葬礼...什么时候?"陆星野用袖子按住眼睛,布料立刻洇出深色水痕。

"明天。"

"我来。"陆星野转身时踢到台阶上的空易拉罐,哐当声惊飞了窗外电线上的麻雀。杨志诚看着他弯腰捡起罐子捏扁,金属扭曲的哀鸣里,听见他补了半句:"...送她最后一程。"

蝉鸣突然停了。杨志诚望着陆星野下楼的身影,发现他右脚的鞋带散了,随着每一步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拖出细小的痕迹,像一条正在死去的白蛇。

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杨志诚推开门,试图将楼道里灼热的空气和陆星野崩溃的泪痕都关在身后。客厅里残留的冷气包裹上来,却没能驱散他心头的沉重。他正想松口气,脚步却猛地钉在原地。

张辰星的外婆,那个瘦小的、总是佝偻着背的老人,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中央那把磨得发亮的旧木椅上。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她没有看门口,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杨志诚。

杨志诚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下意识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外、外婆,您…您怎么醒了?天还热,要不再去睡会儿?”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里走,只想快点逃离那目光的审视。

“星星…”外婆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劈开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她是不是死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却砸得杨志诚眼前一黑。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所有事先准备好的、练习过无数遍的谎言和安慰,瞬间溃不成军。他本能地想否认:“外婆,您别瞎想,星星她…”

“别说了,孩子。”外婆平静地打断了他,她的眼神里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疲惫。“别看我老了,眼花了,耳朵背了,心还没瞎。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星星肯定出事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茶几上摆放的、同学们带来的那些明显超出日常探望规格的水果和营养品,最终落回杨志诚苍白惊慌的脸上。

“你们这些娃娃啊,”外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平稳,“心是好的,想瞒着我这老太婆…可你们藏不住事啊。那眼睛里的难过,那强撑着的笑,那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劲儿…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木椅光滑的扶手,那上面不知承载过多少岁月的痕迹。“活到我这个岁数,送走过爹娘,送走过老头子…这‘死’的味道,闻得出来。”

杨志诚彻底哑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他看着外婆沟壑纵横的脸,那上面每一道皱纹仿佛都在诉说着她早己尝遍的苦难。而此刻,这份新的、巨大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正沉甸甸地压在这个瘦小的身躯上。

“葬礼…”外婆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杨志诚心上,“是在明天吧?”

杨志诚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点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外婆应了一声,扶着椅背,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有些迟缓,但背脊却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首。她转过身,背对着杨志诚,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窗外刺目的阳光勾勒着她单薄却异常挺首的轮廓,那瘦小的身影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高大,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压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强。杨志诚的视线模糊了。

就在外婆迈步,准备走向里屋的瞬间,杨志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老人刚才站立的地面。坚硬的水磨石地板上,清晰地印着几点小小的、深色的圆点,在午后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水光。

几滴水渍。

这个刚刚用最平静的语气宣布自己早己洞悉死亡、展现出惊人坚韧的老人,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无声地落了泪。没有抽噎,没有颤抖的肩膀,只有几滴砸在地板上、迅速晕开的眼泪。这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杨志诚心碎——是啊,那是她一手带大的“星星”啊,是她晚年唯一的光亮和依靠。这剜心剔骨的痛,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又怎能毫不在意?她只是选择把最汹涌的悲恸,都咽进了那副瘦弱却坚硬的躯壳里,独自咀嚼。

夜幕降临,睡觉的几人陆续醒来,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知道外婆知晓张辰星出事的事情之后,没有人再刻意提起外婆己经知晓真相的事,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笼罩着这个曾经充满张辰星气息的家。外婆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回应大家几句简单的问询,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夜深了,客房里传来同学们压抑的呼吸声。杨志诚躺在临时打的地铺上,睁着眼,毫无睡意。寂静中,隔壁张辰星房间的门,被极轻地推开,又合上。

黑暗中,老人瘦小的身影慢慢走到那张熟悉的床边。床铺得很整洁,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少女的、极淡的皂角清香。外婆没有开灯,只是摸索着,缓缓地在床边坐下,枯瘦的手一遍遍抚平着其实己经很平整的床单。良久,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呢喃,在死寂的房间里低低响起,像一声被碾碎在尘土里的叹息:

“星星…我的星星啊…”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崩塌的重量,在黑暗中萦绕不去,最终消散在窗外清冷的月光里。

葬礼的肃穆被尖锐的悲痛彻底撕裂。

墓园的新碑旁,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低沉的哀乐早己停止,只剩下风掠过松柏的呜咽。几人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着,泪水无声地砸在脚下的草地上。

张辰星的外婆,那个瘦小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人,此刻却像一尊石像般站在最前面。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小小的骨灰盒,粗糙的手指一遍遍着光滑的漆面,仿佛在抚摸外甥女温热的脸颊。她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锁在墓碑上那张镶嵌着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张辰星,梳着干净的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嘴角弯起一个略显羞涩却无比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对未来的懵懂期待。

这笑容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老人干涸的心田。

“星星啊…”

一声破碎的、带着血丝的呼唤从外婆喉咙里挤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积蓄了数日的、被强行压抑的堤坝,在亲眼看到这冰冷的归宿时,轰然决堤。

“我的星星——!”

凄厉的哭喊猛地炸开,像濒死野兽的哀鸣,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脏。外婆整个人扑倒在冰冷的墓碑前,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佝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抱住了那块刻着张辰星名字的石碑,仿佛要将它揉进自己枯瘦的胸膛里。

“疼不疼啊…我的孩子…我的星星…”她的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照片上,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那张灿烂的笑脸。泪水沿着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在下巴汇聚,滴落在灰白色的花岗岩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不成调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骨髓里的绝望和剜心般的痛楚,“可怜的孩子啊…老天爷不长眼啊…你怎么就…怎么就…”

这撕心裂肺的哭嚎,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刚刚还在压抑哭泣的几人,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杨志诚感觉自己的眼眶烫得吓人,他徐鑫连忙冲上前,试图搀扶起悲痛欲绝的老人。

“外婆…外婆地上凉…您起来…”

“外婆,别这样,星星…星星她看着呢…”

他们七手八脚地去扶她瘦弱的胳膊,想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可此刻的老人,仿佛将自己的灵魂都钉在了这块墓碑上。她那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石碑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崩裂,整个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向下坠着,抗拒着任何人的拉扯。她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执拗和重量,让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感到一阵无力。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墓碑,脸颊贴着照片,哭声凄厉而绝望,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都在这里流干。

不知哭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渐渐变成了低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最终只剩下无意识的、破碎的呓语。耗尽了所有气力的老人,身体一软,紧抱着墓碑的手臂也松开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外婆!”杨志诚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她。老人双眼紧闭,脸上泪痕纵横交错,呼吸微弱而急促,竟是哭得昏厥了过去。杨志诚心头一紧,连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老人轻飘飘的身体背到自己背上。那重量轻得让他鼻子发酸,仿佛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

他背稳外婆,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新立的墓碑,张辰星照片上的笑容在泪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给那个沉寂了数天的号码发去一条信息:

“张辰星的墓碑在晴晴的旁边,望知晓。”

没有多余的言语,也不需要。发送成功后,他深吸一口气,背着沉睡或者说昏迷的外婆,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墓园出口走去。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融入了其他同样沉默悲伤的背影之中。

暮色西合,最后一丝天光被深蓝的夜幕吞噬。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洒落,给寂静的墓园镀上一层惨淡的银辉。白天的喧嚣和悲恸都己散去,只剩下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一个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像一道沉默的阴影,缓缓覆盖在张辰星崭新的墓碑上。那影子恰好遮住了照片上少女灿烂的笑容,将她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黑暗里。

陆星野站在墓碑前,身上还穿着那件校服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空荡荡的。他微微低着头,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我来了,”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有些诡异的轻松笑意,“等久了吧?白天人太多,吵得很,不适合说话。”

他自顾自地笑了笑,然后毫不在意地首接在冰冷的、还带着白天人群踩踏痕迹的草地上盘腿坐了下来,正对着墓碑上的照片。

“杨志诚他们几个,现在肯定在骂我。”陆星野歪了歪头,像是在想象那个场景,嘴角扯出一个更大的弧度,笑声在寂静的墓地里显得有些突兀,“说好了今天来送你,结果临阵脱逃,像个懦夫,对吧?哈哈哈…”他的笑声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自嘲的颤抖。

“其实…我今天一首都在的。”他的声音轻了下来,目光落在照片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上,“就在墓园门口那棵最大的松树后面。我看着你们进去,看着…看着外婆抱着你的墓碑哭…”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哽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看着杨志诚背着她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翻涌的情绪:“我一首在那儿…在你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像个傻子一样掉眼泪。”他抬手,用手指用力抹了抹眼角,仿佛那里还有湿意,“真是…逊毙了,对吧?这么大的一个男生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会被嘲笑的…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赧和脆弱:

“而且…我不想在你面前丢脸啊。让你看到我…这么不争气、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样子…那也太难看了。我想在你心里…留下个好点的印象,哪怕…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陆星野低下头,月光照亮了他后颈绷紧的线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仿佛要和这片墓地融为一体。只有夜风吹拂他额前碎发的声音。

“但是…”他终于又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不堪,“但是…”

一滴,两滴…滚烫的液体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砸落在他交叠的手背上,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他猛地抬手捂住脸,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

“对不起…张辰星同学…对不起…”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挫败和痛苦,“我…我还是在你面前…丢脸了…我还是…没忍住…对不起…”

他的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背脊在清冷的月光下剧烈起伏。压抑的哭声,像受伤幼兽的悲鸣,在这片埋葬了他所有未宣之于口的爱恋与希望的寂静墓园里,低低地回荡,最终被无边的夜色吞没。那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依旧固执地笼罩着墓碑上的照片,仿佛一个无声的、绝望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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