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愈发密集,似闷雷滚动,夹杂着残兵败将的嘶吼和呼号。
夜风带着血腥与硝烟扑面而来,沈青梧站在原地,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但眸中却无半点惧色,反而冰冷如霜雪。
“沈青梧!”楚星珩从守门将军面前匆匆折返,额上渗了冷汗:“刚才来报之人是闫向的副将。这山口一败,不但失三百精兵,更失地利——倘若叛军趁势攻城,疲兵挡不住。”
沈青梧微眯起眼,声音坚定:“所以,必须要先守住山口,挽回阵线。”
“挽回?谈何容易!”楚星珩神色冷厉,“闫将军大军驻扎得远,援兵赶不及;守城将士精疲力竭,如何出战?莫非你要孤身奋勇,去救那些早已深陷绝境的残兵败卒?”
沈青梧缓缓回头,看向楚星珩。她语气平稳,却令他心头一震:“若非出战,就是坐以待毙。但若偏有一线生机,便该以命相搏——否则,这场仗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楚星珩嗤笑一声,满目不屑:“女子口中谈论战场生机,未免太过可笑。胜负岂是你这书生凭嘴皮子定的?”
沈青梧毫不动怒,只勾唇含了丝淡淡嘲讽:“楚大人若信不过,尽可袖手旁观。但若我赌赢了,你可愿压上你的性命,为日后甘拜下风做好准备?”
楚星珩滞了滞,怒极反笑:“你真疯了。”
沈青梧未再多言,转身朝军营走去,脚步果决且没有丝毫迟疑。
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气氛逼仄到窒息。
一幅染着血迹的简易地形图平铺在案上,沈青梧蹙眉凝视,指尖拖拽着线条,勾勒叛军所处的地形:“叛军南线是悬崖,多雨天恐松土滑坡;而东侧虽坦途,却过于开阔容易被埋伏。若能引其追击至南线,趁夜发动伏击,可大破其阵。”
“荒谬!”楚星珩冷冷打断她,“你以为叛军是无谋之辈?他们占尽优势,何须冒险追击?”
“所以,要让他们以为这是必胜之局。”
沈青梧平静道,“将山口溃兵装作大军败退,佯装撤往峡谷,留下杂乱的粮草车辙,引诱叛军贪功冒进。他们人多势众,不免轻敌。到时伏兵埋起,前后夹击,乱其阵脚——胜算三成。”
“三成?”楚星珩冷笑一声,“你拿命赌这区区三成胜算?”
沈青梧却抬头直视他,目光锐利:“嘴上说说便有无数理由退缩,但决策者必须以三成胜算换下七成败局。楚大人惯坐朝堂,怕是对弈棋少了些破釜沉舟的魄力。”
他顿时哑口无言,脸色难看至极,却抓不住话中漏洞,只能狠狠甩下衣袖。
沈青梧转过身,继续核对计划。
她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需要三百精兵埋伏悬岩处,剩余兵力佯装败退,随我亲领突袭。”
“你想带兵?”楚星珩猛然转身,双眉几乎拧成一团:“别忘了你的身份!一个尚未授命的文官领兵出战,是大不违制!”
沈青梧只低笑一声,眼神藏了几分淡漠:“这世道,叛军杀入朝堂,尸横遍野,谁会在意是否守规矩?”
“你疯了。”楚星珩不禁重复这句话,“这趟若败,你休想重新站稳脚跟。”
“若胜,也教所有人明白,棋盘上能有我一席之地——无论我是谁。”沈青梧直视他,眸中寒芒隐隐,“楚大人,这局里若只为保全自已,又何必跟着至此?”
楚星珩心底一震。他定定看着眼前人,思绪翻涌,终究说不出一个“阻止”字。
夜深如墨,山雨骤临。
沈青梧披甲而立,肃穆的盔甲衬得她身影纤瘦,但每一步都似带着千钧之力。
她骑乘黑马,沉声下令,“布阵、埋伏!”
三百骑安静分散,隐进夜色,消失在山谷入口。
楚星珩远远立于稍高的土坡上,目光沉沉落在沈青梧身后。
他不是不懂胜负的衡量,只是心底却总升起异样复杂的滋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已本以为这个女子不过庙堂中一枚前途未卜的棋子——可为何今日,却如不可捉摸的锋利兵刃?
伏兵已入位,沈青梧一声低喝:“带马辕,佯退!”
数十精兵迅疾护着败兵冲下山谷,沈青梧领着队尾缓缓落后,寒风从铁甲缝隙间灌入,竟有种莫名凉意爬上她背脊。
但还未等她多做思索,西北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蹄声。
“报告!”探子策马狂奔而来,“敌军精锐绕道东线,突入谷口,埋伏位置提早暴露——计划恐生变故!”
沈青梧眸色瞬沉,比山雨更寒。楚星珩站在坡上握紧了拳:“暴露?”
未等多言,远处一道闪电刹那划破夜幕,将她面前的崖壁隐约染上血影。
沈青梧攥紧缰绳,薄唇吐出一句:“……继续佯败,另一队留下诱敌。”
“但东线——”
她神情凝重,语速飞快:“东线若想成功突袭,速调先锋联结,提前从侧翼反推。”
身旁传令兵正欲领命,却忽然——远处轰然巨响,硝烟爆开!
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
骤然受惊的战马嘶鸣起来,扰乱了原本就紧张的阵脚。
沈青梧心头一沉,东线遇袭,比她预想的还要早。
楚星珩脸色煞白,声音都有些颤抖:“东线失守,伏击彻底失败了!现在怎么办?”
“稳住!”沈青梧厉声喝道,试图控制混乱的局面。
但她心中清楚,计划被打乱,此刻的情势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最坏的情况都要糟糕。她勒紧缰绳,强迫自已冷静下来,飞速思考对策。
“传令下去,原计划不变,继续佯装败退!”她当机立断,“让东线残部向我靠拢,在峡谷口汇合!”
楚星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你还要往峡谷里撤?那里是死地!现在唯一的生路是往西——”
“西边是茫茫大山,无路可走!”沈青梧打断他,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峡谷虽险,但我们还有机会!立刻执行命令!”
楚星珩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沈青梧决绝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去传达命令。
撤退的号角声在夜雨中凄厉地响起,沈青梧领着残部且战且退,朝着峡谷深处奔去。叛军果然中计,贪功冒进,一路追击而来。
峡谷幽深狭窄,两侧是陡峭的崖壁,易守难攻。
沈青梧率领残部且战且退,将叛军引入峡谷深处。
然而,东线失守的消息还是动摇了军心,士兵们脸上都带着恐惧和绝望。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到沈青梧面前,“叛军从东线包抄过来,我们……我们无路可逃了!”
沈青梧抬头望去,只见峡谷两侧的山崖上,密密麻麻全是叛军的身影。
他们像一群嗜血的野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谷底的猎物,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楚星珩的脸色比纸还白,他指着山崖上的叛军,声音颤抖着说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保持冷静。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峡谷深处的一处瀑布上。瀑布飞流直下,水声轰鸣,在山谷间回荡。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翻身下马,走到楚星珩面前,沉声说道:“楚大人,你怕死吗?”
楚星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什么意思?”
沈青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瀑布之后,有一条隐蔽的小路,可以通往后山。你带一部分士兵从那里突围,去搬救兵。”
“那你呢?”楚星珩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留下断后。”沈青梧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疯了!”楚星珩低吼道,“你一个人留下,必死无疑!”
沈青梧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多活了这些日子,已经赚了。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轰轰烈烈地战死沙场。”
“你……”楚星珩还想再劝,却被沈青梧打断。
“没有时间了,”沈青梧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一定要活着回去,将这里的情况禀报朝廷。只有这样,我们才还有一线生机。”
说完,她转身走向瀑布,毫不犹豫地跳入冰冷的水流中。
楚星珩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沈青梧消失在瀑布之后,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沈青梧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她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牺牲自已,为其他人争取一线生机。
他忽然想起沈青梧之前说过的话:“这局里若只为保全自已,又何必跟着至此?”
是啊,他本可以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随沈青梧来到这里,一起面对这场九死一生的战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兄弟们,跟我冲!”他拔出佩剑,高声喊道,“为了大梁,为了将军,杀!”
士兵们受到他的鼓舞,纷纷高举武器,发出震天的呐喊声,朝着瀑布后的隐蔽小路冲去。
……
沈青梧潜入瀑布之后,发现水流比她想象的还要湍急。
她奋力游动,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从水中爬出来,发现自已身处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山洞不大,但足够容纳一个人藏身。
她靠着洞壁,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
她知道,自已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叛军很快就会发现瀑布后的秘密,找到这里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紧紧地握在手中。
这块玉佩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慈祥的面容。
“娘,孩儿不孝,不能为您养老送终了……”
她喃喃自语,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忽然,她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洞口。
一个身影出现在洞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沈青梧握紧手中的玉佩,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当那人走进山洞,看清她的面容时,她却愣住了。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