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奉天警备司令部的特制牢房，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胃袋，没有窗户，没有光亮，只有头顶一盏功率极低的惨白灯泡，在厚重的防弹玻璃罩后散发着奄奄一息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铁锈和陈旧血腥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气味。
沐小鱼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腕和脚踝都扣着加粗的钢环。铁链的长度只够她脚尖勉强点地，整个身体以一种极其消耗体力、近乎悬吊的姿势承受着重量。她的头无力地垂着，散乱的白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那件染满血污和尘土的绛紫色旗袍，在惨白灯光下像一块破烂的裹尸布。军医刚刚完成注射，将一支空了的镇定剂针管丢进托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胸口那处闪烁着倒计时的机械心脏装置，红色的数字最终停在了：00:00:07。
沉重的铁门在液压装置的嘶鸣中被推开，霍震霆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他身上的军装前襟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黑色的烟灰，深蓝色的布料被多处撕裂，露出的皮肤上带着灼伤和擦痕。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声在绝对寂静的牢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在人心上。
他停在距离沐小鱼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冰冷地扫过她悬吊着的、了无生气的身体。然后，他抬手，将一份卷宗狠狠摔在牢房中央那张冰冷的金属桌子上！
“啪！” 一声巨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卷宗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日文档案、人体实验照片、化学分子式和一份标注着“绝密”的德文报告副本。
“血清7号。”霍震霆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那个垂着头的身影，“关东军731部队，昭和七年（1932年）立项，代号‘天照’。首席研究员——沐青云。实验目标：研制终极广谱抗毒血清，以适配其生化武器开发。”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沐小鱼身上，“而你——档案编号：NKVD-13。是该项目唯一存活超过‘最终激活日’，并表现出‘完美适配性’的……实验体。”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锁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沐小鱼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散乱的白发下，露出一双空洞、涣散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她歪着头，像在打量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所以呢？”
霍震霆猛地向前一步，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扳过沐小鱼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迎上自己燃烧着怒火与探究的视线！指腹下的皮肤冰冷而脆弱。
“所以你父亲沐青云，是731部队的首席研究员！”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几乎要洞穿她灵魂的锐利，“而你！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也是他唯一从那个地狱里‘偷’出来的……失败品！”
“失败品”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沐小鱼麻木的神经。
就在这一刹那！
原本虚弱无力、仿佛随时会断气的沐小鱼，眼中骤然爆射出凌厉如刀的精光！那是一种被触及最深处伤疤后，野兽般的凶狠与决绝！束缚着手腕的铁链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瞬间绷紧！她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弹簧，猛地挣脱了霍震霆钳制她下巴的手！一道银光在她指间闪现！
快！快得不可思议！
霍震霆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喉结处瞬间传来一点冰冷刺骨的锐利触感！那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泽，稳稳地抵在了他致命的咽喉之上！只要她指尖轻轻一送……
“错了。”沐小鱼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暂停的倒计时仿佛都因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闪烁。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充满了玉石俱焚般的狠厉，“我是他……豁出性命……从那个地狱里……偷出来的……‘失败品’！”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悲怆和刻骨的恨意。
牢房内，针锋相对，杀机弥漫。银针的尖端，距离霍震霆的皮肤，只有零点零一毫米。
就在这时！
牢房墙壁上，一个被伪装成通风口格栅的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刺眼的冷光瞬间驱散了牢房一角的黑暗。
屏幕中显示的，赫然是奉天军司令部地下深处，一间极其隐秘、布满各种仪器和保险柜的密室！画面清晰得纤毫毕现。
只见赵铁柱——霍震霆那位“忠心耿耿”的副官，正背对着镜头，小心翼翼地将几块泛黄的、边缘带着烧焦痕迹的绢帛碎片，拼凑在一起！那图案，霍震霆一眼就认出——正是龙脉地图的关键残片！赵铁柱动作麻利地将拼好的地图残片装入一个特制的、带有复杂密码锁的金属箱内。
而站在他身边的，不是别人！
正是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实验室大褂，脸上挂着志得意满微笑的——川岛芳子！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拿起一块残片，对着密室的灯光仔细端详着，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看清楚了吗？”沐小鱼的声音在霍震霆耳边响起，带着冰冷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她抵在他喉间的银针，力道微微松了一丝，“您的副官……才是真正把灵魂卖给魔鬼的……那条毒蛇！”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司令部上空的寂静！尖锐的音浪穿透厚重的墙壁，瞬间灌满了整个牢房！紧接着，走廊外传来密集、沉重、整齐划一的奔跑声，以及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死亡的鼓点，迅速逼近！
牢房内的气氛瞬间被引爆！
沐小鱼瞳孔骤缩！警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她猛地撤回抵在霍震霆喉间的银针，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她甚至没时间去看霍震霆的反应，求生（或者说完成某种使命）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一把撕开自己破碎旗袍的领口，露出锁骨下方那个闪烁着幽蓝光芒、镶嵌着复杂接口的机械心脏！
金属的外壳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类似阀门旋钮的装置暴露在惨白灯光下。
“帮我个忙！”沐小鱼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决绝，甚至有一丝……恳求？她一把抓起霍震霆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不由分说，狠狠地按在了自己赤裸的、冰冷的胸口！掌心瞬间感受到机械的坚硬和一丝微弱的心跳震动。
“顺时针！转三圈！”她的声音嘶哑，眼神死死盯着霍震霆的眼睛，带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霍震霆的大脑在警报的尖啸和眼前这荒谬绝伦的要求中飞速运转！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但屏幕上赵铁柱与川岛芳子交易的画面，以及沐小鱼眼中那濒临崩溃却异常执拗的光芒，像两只无形的手推着他！
没有时间犹豫！
他遵从了她那近乎疯狂的指令！手指按在冰冷的金属旋钮上，猛地发力！
“咔哒…咔哒…咔哒…”
三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转动声，在警报的轰鸣中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膜。
第三圈完成的瞬间！
“呃啊——！！！”沐小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惨嚎！她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弓起！锁链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得哗啦作响，几乎要崩断！她的双眼瞬间翻白，西肢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这剧烈的反应远超霍震霆的预料！他下意识地想松手后退，却被沐小鱼死死攥住手腕！她的指甲深深抠进他的皮肉里，力量大得惊人！
剧烈的抽搐持续了大约十秒。突然，沐小鱼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下来，所有的挣扎和抽搐瞬间停止。她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倾倒，被铁链拉扯着悬挂在那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苍白的额头滚落。
紧接着，她猛地俯身，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呕——”一枚沾满粘液、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湿漉漉的黑色物体，被她从嘴里呕吐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那是一个被特殊防水材料严密包裹的微型胶卷筒！
沐小鱼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铁链的束缚中，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眼神涣散地看着地上的胶卷筒，沾着血污和呕吐物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吐出破碎的气音：“现…在……信…我…了…吗…？”
脚步声和粗暴的呵斥声己经到了门外！铁门被砸得砰砰作响！
霍震霆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猛击！他看着地上那枚微小的、却可能改变一切的胶卷筒，又看了一眼悬吊在那里、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的沐小鱼。屏幕上，赵铁柱己经合上了密码箱，正谄媚地对着川岛芳子点头哈腰……
再没有任何迟疑！霍震霆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那枚湿冷的微型胶卷筒塞进口袋！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配枪，对着牢门门锁的位置“砰砰砰”连开三枪！特制的门锁在子弹的冲击下发出刺耳的扭曲声！
他冲到沐小鱼身边，用佩刀狠狠劈砍锁链与墙壁的连接处！火星西溅！他一把扯断束缚着她手腕的锁链，不顾她满身的血污和粘液，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哐当！”
牢门终于被外面的士兵用暴力撞开！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了进来！
霍震霆抱着沐小鱼，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与罪证，在士兵们惊愕的目光中，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走廊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画着危险品标志的通道口冲去！那是司令部地下工事的一条废弃紧急撤离通道！
通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霍震霆凭着记忆在黑暗中狂奔，沐小鱼滚烫的身体紧贴着他，那机械心脏微弱的运转声时断时续，像风中残烛。
不知奔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和腐朽木头的味道。霍震霆用肩膀狠狠撞开通道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废弃己久的小教堂。月光透过残破的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圣母像蒙着厚厚的灰尘，倒在一角。腐朽的木质长椅东倒西歪。空气里是灰尘、霉菌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味。
在教堂最前方，原本应该是忏悔室的位置，此刻却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清末样式袄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矮凳上。她脚边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铜制蒸馏器、以及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瓶瓶罐罐。她手里正拿着一根细长的玻璃棒，专注地搅拌着一个坩埚里冒着泡的墨绿色液体。
听到破门声，老妇人——白嬷嬷，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眼神却异常清澈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不堪的霍震霆，最终落在他怀中昏迷不醒、浑身血污的沐小鱼身上。
“迟了三天。”白嬷嬷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如同砂砾摩擦，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放下玻璃棒，站起身，步履蹒跚却异常沉稳地走了过来。她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掰开沐小鱼紧闭的眼皮，仔细查看她的瞳孔。
浑浊的瞳孔深处，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银灰色丝线在缓缓蠕动。
“纳米机器人……”白嬷嬷的眉头深深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己经入侵脑干了。”她收回手，语气沉重地下了结论。
她转身，走到那个破旧的忏悔室前，弯下腰，从忏悔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长约一尺、造型古朴的青铜匣子。匣子表面布满神秘的云雷纹。她打开匣子，里面衬着褪色的红绒布，静静地躺着一枚造型极其古怪的银针。
那针比寻常针灸针粗上数倍，针身并非光滑，而是蚀刻满了密密麻麻、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细小符文！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那些符文仿佛在自行缓缓流动，散发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气息。
白嬷嬷拿起那枚符针，走到霍震霆面前，示意他将沐小鱼平放在一张相对完好的长椅上。
“按住她。”白嬷嬷的声音不容置疑。
霍震霆依言，双手紧紧按住沐小鱼的双肩。白嬷嬷深吸一口气，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捏着那枚诡异的符针，对准沐小鱼的后颈某个特定的位置，精准而缓慢地刺了下去！
针尖没入皮肤的瞬间！
“呃——！”昏迷中的沐小鱼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她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霍震霆的心猛地一沉！
那双眼眸里，不再是熟悉的黑色，也没有了之前的空洞或凌厉，而是变成了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如同两颗镶嵌在脸上的、没有灵魂的玻璃珠子！
白嬷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浓浓的惋惜：“记忆中枢……受损了。”她缓缓拔出符针，针尖上带着一丝诡异的蓝光。“她可能……认不出您了。”
霍震霆的拳头瞬间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他死死盯着沐小鱼那双陌生的银灰色眼眸，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多久……能恢复？”
“看造化。”白嬷嬷将符针小心地收回青铜匣，目光转向沐小鱼敞开的衣领。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掀开那染血的布料，露出沐小鱼锁骨下方那片皮肤。
霍震霆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片原本只有机械接口的皮肤上，此刻正浮现出极其复杂、细密的金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蔓延、交织，散发出微弱却神圣的光芒，与她体内冰冷的机械形成了诡异而震撼的对比！纹路的走向，隐隐指向心脏的位置。
“龙脉……”白嬷嬷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沉重，“开始认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