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符裂金砖

第4章：虎符裂金砖（洪武十五年八月初六 ? 天阴欲雨）

连日的暴雨洗去了酷暑的浮尘，却给宫城镀上一层化不开的寒意和潮湿。坤宁宫的药味混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愈发沉闷。沈棠（马皇后）的精神更加萎靡，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残破的风箱，灼痛如同跗骨之蛆。镜中血字的痕迹似乎也暗淡了些许。

朱元璋三日未踏足坤宁宫。沉重的气氛却透过厚重的宫门不断渗入。宫人走路轻得如同鬼魅，眼神游移。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帝国的心脏。

这天，阴沉得如同夜幕提前降临。沉闷的皮靴踏地声再次响起，朱元璋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冰冷雨气和泥土的腥气，踏入殿内。他身上明黄龙袍沾染着点点泥泞，下摆边缘甚至有几处撕裂的痕迹，显示出主人近几日的暴怒与奔波。那张脸上的暴戾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绝所取代，仿佛寒铁淬火后，只剩下内敛却致命的锋芒。

他没有看榻上的皇后，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言语。高大的身影停在殿心，猛地自怀中掏出一物！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一方半掌大小、沉甸甸、形似伏虎的鎏金兵符被他狠狠掼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沉重的金属在地面翻滚弹跳，发出令人心悸的滚动声，最终“噹”地一声静止。虎符上的狰狞猛虎纹饰在幽暗光线下森然欲动。

“五军都督府掌印——何在？！”朱元璋的声音嘶哑低沉，却蕴含着撕裂一切的重量，字字如冰锥扎入大殿每个人的耳膜。

“臣……臣在！”殿外角落，一名身穿绯色麒麟服的老将仓惶抢步上前，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即刻通传北平、山东、大宁、宣府都指挥使司！”朱元璋一字一句，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淬火铁屑，“点齐所辖卫所兵马！各卫抽调劲卒……执行监军密令！”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寂静比咆哮更让人窒息。“代天子巡狩北疆！稽查军务！肃清流言！”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吹响总攻号角的前夜，那决定帝国未来命运的核心指令，终于从胸腔中挤压而出，带着玉石俱焚的冷酷：

“征调所辖地界内……诸藩王府护卫亲军！自令达之日起……无分职级兵种……悉数归入驻地都司卫所辖制！” 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扫过在场所有人，“无兵部加盖‘抚靖安民’勘合！无皇帝御赐虎符为凭！藩王及其麾下官吏——不得擅调一兵一卒！敢有违逆者——”

咔嚓！朱元璋脚下用力，竟生生将脚边一块松动金砖踩得龟裂！碎石飞溅！

“以谋逆论处！诛其九族！夷其三户！枭首！弃市！明正典刑！告——天——下——！”

最后西个字如同惊雷滚过殿宇！空气在帝王极致的杀气中似乎都凝结成了实质！

“臣……遵旨！”五军都督府掌印以头抢地，声音颤抖。

沈棠虚弱的目光落在金砖上那枚虎符之上。就在掌印官上前欲取之际，她瞳孔微微一缩——符身一处榫卯连接凹槽旁，一道极其细微、却崭新的裂痕清晰可见！显然是被朱元璋刚才狂暴掷地所伤！

符裂——这象征兵权的信物受损，是极其不祥的征兆！尤其在这种大规模强制性调兵的敏感时刻！

朱元璋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冷若玄霜的脸上，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在滔天的怒火与决心面前，这丝瑕疵被迅速压下。他猛地甩袖转身，甚至没有再看榻上的皇后一眼，大步流星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药味、血腥与新政铁令的坤宁宫。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幕中。

寂静重新弥漫。

沈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虚弱感袭来，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黑暗。她艰难地抬眼，目光望向窗外阴沉的天际，那里，是北平的方向。一丝极其微弱、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异样感，在灵魂深处轻轻一悸。朱棣……会像周王一样听话吗？这枚裂开的虎符，是能调动北平三卫的铁令，还是……另一场更大风暴开启的信标？

腹内痈疽猛地一阵剧烈抽搐，疼得她蜷缩起来。意识模糊中，掌印官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裂痕触目的虎符离开的背影，与窗外灰暗低垂的天穹重叠在一起。

虎符裂，兵戈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