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御医试鸩酒

第8章：御医试鸩酒（洪武十五年八月十八 ? 秋雨连绵）

连绵的秋雨并未停歇，反而愈发细密阴冷。坤宁宫内笼罩的阴影在昨日“鞋印惊魂”之后，己然演变成凝固的恐惧。朱元璋下令彻查，当晚便有一名值夜太监被指认靴印有部分相似（或被构陷），首接拖出去杖毙。但这并未消除疑虑，反而在每个人心头压上了更重的巨石。宫人走路足下无声，眼神如惊弓之鸟。

沈棠（马皇后）的状况更加危险。腹疽的溃烂引发的持续高热耗尽了她的体力，意识大部分时间处于浑噩状态。太医署陈太医（专擅痈疽恶疾，素有薄名）被急召入宫，重新诊脉、调整药剂。他面色沉重，凝神片刻后开出一剂汤药。

“此方乃家传秘制‘清痈散’，或可一试。”陈太医声音微颤，在帝王冰冷注视下，将药方交给尚药监太监。

很快，一碗新煎好的、冒着热气的深褐色药汤被呈了上来。汤气氤氲，散发出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更为浓烈刺鼻的药草气味。一个小太监按照规矩，战战兢兢地端起一旁的另一只小碗——那是由同罐药汤分出的几勺，由“尝药内侍”试药。

“试药。”朱元璋面无表情，声音如同寒冰。

小太监的手抖得厉害，端起那小碗，看着那深褐浓稠的药汁，眼神充满了惊恐。在帝王无声的逼视下，他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猛地灌下！

药汁入口。殿内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试药小太监身上。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

“呃——嗬嗬嗬——”

一声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非人的呜咽声突兀响起！试药小太监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双眼难以置信地圆瞪着！脸色瞬间由黄转白，由白变青！他张大嘴想要呼吸，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身体如同煮熟的虾米般剧烈弓起又摔倒在地！西肢疯狂地抽搐着！

噗——！噗——！

大股大股暗黑粘稠的浓血混合着药汁的泡沫，从他口鼻中不受控制地狂喷出来！溅满了衣襟和前襟的地面！那血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和腐败气味！

“啊啊啊——！”宫女们尖声惊叫，魂飞魄散地后退！殿内瞬间大乱！

榻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沈棠被这凄厉的动静猛地惊醒！她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那小太监在地上翻滚抽搐、七窍流血、气息断绝的惨烈景象！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毒！剧毒！！

就在此时，负责熬药的陈太医己经在地，面无人色！尚药监太监端着那碗准备喂给皇后的主药，双手抖得像筛糠，脸白如纸！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来自地府的阎罗！暴戾的杀意冲破冰封的表象！他猛地一步踏前！那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带着席卷一切的威势，狠狠向那碗盛放着致命汤药、距离皇后仅咫尺之遥的药碗抓去——他要亲自查验这碗夺命毒汤！

“不——！！”

一声嘶哑到破碎的尖叫从榻上炸起！这完全超越了沈棠这具残破躯壳极限的爆发力！她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最后的力量！枯瘦如柴的手臂如同闪电般探出！抢在朱元璋手掌触及碗沿前的千钧一发！

“砰——哗啦——！”

脆响刺耳！

那只盛满深褐色药汁的瓷碗，被沈棠（马皇后）用尽所有生命的力气，猛地狠狠扇飞出去！

药碗凌空翻转！滚烫的药汁泼洒开来！在朱元璋惊怒交加、所有宫人魂不附体的目光中，狠狠地砸在数步之外坚硬冰冷的金砖地上！

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深褐色的药汁泼溅在光亮的金砖地面，竟如同滚油浇雪！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被药汁浸染的地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蚀变发黑！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附子辛辣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内殿！金砖被腐蚀的表层，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

此药何止是剧毒！其附子的烈毒含量，远超常人数倍甚至十数倍！寻常人沾染皮肤都能灼伤溃烂，更何况灌入病弱垂死之人的腹中？！

殿内如同真正的鬼狱！所有人都骇然僵立！朱元璋的目光死死盯在那片被蚀黑的金砖之上！又缓缓挪向床上如同耗尽最后一丝生机、正剧烈痉挛咳血的皇后！最后，他那染血的双瞳如同淬火的冰锥，猛地转向地上的陈太医！

无需任何质问。

“拖出去——”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黄泉，压抑着毁天灭地的风暴，“杖——毙！即刻！”

当夜，太医陈平及其亲随药童、涉及煎药流程的数名太监，共七人，皆在东厂诏狱中以杖刑毙命。坤宁宫的药味中，从此多了一股难以散去的附子与血腥混合的绝望气息。

沈棠在力竭与毒雾的冲击下彻底陷入昏迷。唯有掌心那片藏匿的、沾着黄泥的海棠瓷片，贴着她滚烫的身体，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