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时光如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倏忽而逝。当裹挟着凛冽北风的G67次高铁驶入北京南站,苏暖隔着车窗,望见了那座在冬日灰蒙天空下、盘踞如钢铁巨兽般的鸟巢国家体育场。巨大的弧形钢骨结构在午后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光泽,顶端几架施工无人机如同忙碌的工蜂,正将最后几块闪烁着幽蓝能量纹路的特种玻璃嵌合到位。
“各位旅客,北京南站到了,请携带好您的行李物品…” 电子播报声柔和却不容置疑。苏暖紧了紧肩上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里面是裹着旧布的黑铁锅“吞月”,还有那口在符离集血战里淬炼过的粗陶大碗,以及一个特制的小水箱,迷你银鳞鳝幼崽正惬意地吐着泡泡。手腕上,解牛五重天的刀印温润内敛,深青色的分川纹路边缘,那道诅咒血线细若游丝,却顽固如烙印。
站台上,王三刀裹着件崭新的靛蓝羽绒服,搓着手哈着白气,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是苏暖的父母亲苏建国和陈桂芬硬塞的家乡特产,还有廖婆婆托他带来的几包“八月黄”黄豆。“苏师妹!雷师兄!这儿!”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旁边站着唐璃和陈焰。
唐璃的变化最大。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利落地塞进一件哑光黑的战术马甲里,右臂则换上了一只闪烁着冷银光泽、结构精密的机械义肢,五指灵活地转动着一根金属棒棒糖。荧光绿的挑染短发被一顶黑色鸭舌帽压住,电光蓝的瞳孔扫过站台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的“百膳争鸣”宣传片,嘴角噙着一丝不服输的弧度。“啧,阵仗不小。苏魁首,你的‘吞月’没锈住吧?”
“来了来了!”陈焰从后面挤上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特制的恒温水箱。水箱里,迷你银鳞鳝幼崽正贴着透明壁好奇地张望,冰蓝鳞片映着站厅明亮的灯光。他另一只手高举着一面自制的、略显粗糙的红色旗帜,上面用金粉歪歪扭扭写着“苏魁首薪火燎原”,旗杆顶端还绑着个小小的铜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他火焰纹的卫衣外套同样罩着应援团的红色冲锋衣,乱糟糟的红毛从兜帽里支棱出来,眼神却异常明亮:“咱这阵仗,必须给她长脸!”
苏暖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三个风格迥异却同样显眼的同伴,嘴角微微上扬。她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工装,外套半旧的深色羽绒服,腰间旧帆布裹着“吞月”,气息沉静如水,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手腕上,解牛五重天的深青刀印内敛温润,心口处鼎烹令的诅咒寒意被牢牢压制,只在最深处留下一点冰冷的印记。
“走!目标‘穹顶’!给大姐头开道!”陈焰挥舞着旗帜,铃铛叮叮当当,一马当先冲出出站口,红蓝冲锋衣在灰蒙蒙的北京冬日里划出一道醒目的轨迹。唐璃拖着箱子骂骂咧咧地跟上,王三刀吭哧吭哧背着“家乡的味道”殿后。
国家体育场“穹顶”如同坠落的银色星环,十万个座位上方悬浮着半透明的淡蓝能量屏障,将山呼海啸的声浪过滤成沉闷的潮音。空气里弥漫着特制冷凝剂的金属味、爆米花的焦糖香,还有无数道交织碰撞的、或沉凝或霸烈的灵蕴气息——这是全国“百膳争鸣”大赛的熔炉,食膳界年轻一代的终极战场。
观众席山呼海啸,应援棒组成的光海随着选手入场变幻色彩。江南区的席位爆发出炸雷般的吼声:“薪火不灭!苏暖必胜!”巨大的全息屏上,苏暖证件照旁,“解牛五重天”的深青色徽记缓缓旋转。
“排场不小。”洛九川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老人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深灰唐装,背着手,像一柄收入古旧皮鞘的剑。他站在特殊观礼台的玻璃幕墙前,目光扫过下方蚁群般的料理台。“比我们当年在解牛台凿石头灶台阔气多了。”
“师尊,好久不见了!”苏暖开心地说道。
宋老捻着紫檀手串,紫底金纹的唐装衬得鹤发童颜。他闻言轻笑,目光却落在苏暖手腕上那道几乎淡不可见的暗红血线:“阔气是阔气,可这‘百膳鼎烹’的大阵仗,压不住真正的好厨心。”他转向苏暖,眼神意味深长,“重庆的事,廖师姐传讯给我了。你能从她锅里讨到一碗‘战魄羹’,是天大的造化。她守着白水井和山城地脉,论‘定鼎安魂’的功夫,我这位师姐,远在我之上。”
苏暖心头一震。廖婆婆佝偻推车的背影与宋老含笑的脸重叠。地脉守护者…鼎烹世家巡天令…千丝万缕的线头在脑中闪过,却被大赛准备开始几何的声音切断。
“滴。身份核验通过。江南赛区,苏暖选手,请由七号通道入场。”
冰冷的电子音在狭长的合金通道内回荡。旧帆布裹着的“吞月”紧贴苏暖后腰,传来温厚沉实的脉动。手腕上,那枚代表解牛五重天的深青色刀印,中心的分川纹路在通道顶灯的冷光下流转着内敛的锋芒。三个月的跋涉,从符离集的烟火到西安的地脉,从重庆的麻辣深渊到白水井的生死淬炼,所有的积淀都凝在这方寸之间。她深吸一口气,通道尽头泄出的光与声如同实质的洪流,带着灼人的战意。
“江南赛区,焱尊楼雷烈选手,请由六号通道入场!”
隔壁厚重的合金闸门猛地向两侧滑开,赤红的火光裹挟着硫磺气息喷涌而出!
“哈哈哈!苏魁首!可算到了!”
雷烈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炸雷。他一步跨出,通道仿佛都矮了三分。依旧是那件几乎绷裂的赤红皮坎肩,的古铜色胸膛上,一道新添的、如同岩浆流淌般的暗红刺青从锁骨蔓延至肋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散发着灼热霸道的灵压。门板大小的“焚山”巨刃随意扛在肩头,暗红的刀身隐隐透出流动的金纹。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熔金般的瞳孔锁定苏暖,战意如火:“这百膳争鸣的灶台,可比符离集那破砖烂瓦带劲多了!待会儿别手软,让这帮坐井观天的家伙,尝尝咱江南的火候!”
苏暖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嘴角微扬:“雷师兄的火,烧塌了解牛台长老席的梁,我可不敢比。”
“嘿!揭短是吧?”雷烈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苏暖肩上,力道沉得让她脚下合金地板都微微一震,“待会儿食材库开了,你挑骨头,我拆筋!老规矩!” 他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显然对即将到来的混乱争夺充满期待。
就在这时,隔间入口的光线一暗,一股极其阴冷、带着刻骨怨毒的气息骤然侵入,瞬间冲淡了雷烈散发的灼热。
苏暖和雷烈同时转头。
月白色的冰蚕丝战袍,剪裁依旧完美,却透着一股生硬的冰冷。乌黑的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发箍是剔透的冰晶。柳月婵站在那里,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泛青,眼窝深陷,浓重的乌青如同化不开的墨迹。最刺眼的,是她脖颈和双手手腕上那暗银色的金属拘束环,冰冷的能量回路在皮肤下隐隐发光。她手中紧握的不再是柳叶刀,而是一柄通体幽蓝玄冰凝结的长矛,矛尖扭曲成狰狞的三棱冰刺,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死寂。
她冰蓝色的瞳孔,如同万载不化的寒潭,死死锁定了苏暖。那目光中的恨意,浓烈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却又被拘束环的力量强行禁锢,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扭曲平静。
“柳…月婵?!”雷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熔金瞳孔猛地收缩,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不是被江南协会除名禁赛了吗?!你他妈怎么会在这里?!”
柳月婵的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恶毒的笑意。她无视了暴怒的雷烈,目光只钉在苏暖身上,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冰面:
“禁赛?”她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拘束环,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在嘈杂的准备区异常清晰,“这身‘枷锁’,不正是拜你们所赐吗?江南…容不下我柳月婵,自有地方容得下!西南‘寒山窟’,总要有人替他们挣点脸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利,“苏暖!我说过!百膳争鸣,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今天,我要用你的‘薪火’,冻成冰雕!立在退赛席!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是如何踩着你的灰烬,拿到那张…你做梦都想要的鼎烹之宴门票!”
“放屁!”雷烈怒吼一声,周身赤红气焰轰然爆发,灼热的气浪逼得准备区其他人纷纷侧目!“就凭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爷先把你烤了!”
“肃静!选手准备入场!”冰冷的电子广播骤然响起,盖过了所有声音。通道口的能量闸门闪烁着警示红光。
柳月婵怨毒地剜了苏暖最后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仿佛要将她刺穿冻结。她不再言语,拖着那柄寒气西溢的冰矛,僵硬地转身,走向西南赛区那片覆盖着厚厚冰霜的区域。拘束环的红光随着她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闪烁。
“妈的!”雷烈狠狠啐了一口,熔金瞳孔里燃烧着怒火,“这疯子…西南那帮老阴比,为了名额真是什么脏东西都敢收!”
苏暖看着柳月婵离去的背影,那月白的身影在幽蓝的寒气中显得异常孤绝。她收回目光,眼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她的心,比她的冰矛更冷。无需理会。”她拿起乌沉木砧板,轻轻拍了拍雷烈紧绷的手臂,“走吧,雷师兄,该拆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