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
林文然几乎没有合眼。
办公室里,烟灰缸早己堆满,浓郁的咖啡味和尼古丁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空气呛人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
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桌上摊开的一沓沓检查报告。
每一份报告的数据都正常,正常得像是在嘲笑他。
从昨天接手那个少年开始,他就陷入了一种久违的焦灼。
起初,根据少年腓肠肌那教科书般的肌束颤动,他首先怀疑的是脊髓前角细胞的病变。
这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
他立刻安排了全套的检查——
腰椎穿刺、头颅加全脊髓的核磁共振、全套的自身免疫抗体和病毒谱筛查。
然而,就在昨天深夜,值班护士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林主任,16床的那个孩子……情况有点不对。”
“他睡觉的时候,腿一首在抽,很有规律,隔个几十秒就抽一下,人都被弄醒好几次了!”
林文然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睡眠期周期性肢体运动障碍!
PLMD!
又一个典型的神经系统症状。
这个新出现的症状,就像一块沉重的砝码,彻底打破了他最初的诊断方向。
肌束颤动……加上PLMD……
这两者都指向神经系统,可究竟是什么病,能把这两个看似遥远又都颇为棘手的症状串联在一起?
他想不通。
脑子里翻遍了所有的疑难杂症,从常见的运动神经元病,到罕见的遗传代谢病,没有一个能完美契合。
更让他烦躁的是,各项检查结果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腰穿脑脊液,正常。
头颅脊髓核磁,正常。
血液检查,全部正常。
整个科室,所有人都被这个病例难住了。
唯一的异常,来自一份刚刚送达的肌电图报告。
报告的结论只有一行字,却触目惊心——
【提示广泛神经源性损害】
这意味着,少年的神经系统确实出了大问题,而且是弥漫性的。
可问题到底出在哪?
“神经源性损害……”
林文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而那个设下迷局的人,就是那个姓司的年轻医生。
他到底是谁?
一个急诊科的医生,怎么可能光凭肉眼,就预见到了今天这个连神经内科主任都束手无策的局面?
他问遍了科室里所有的副主任和主治医生,甚至打电话给了急诊科的老朋友。
“老张,你们急诊最近来了个姓司的年轻医生吗?很帅的那个。”
“姓司的?没有啊!我们这儿忙得跟打仗一样,哪有时间看帅不帅,能喘气儿就不错了。”
“没这号人,你听谁说的?”
线索,断了。
这个神秘的“司医生”,就像一个幽灵,在林文然的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文然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地应了句:“进。”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昨天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林方。
只是今天的他,形容憔悴,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然。
他看到满屋狼藉和林文然疲惫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
他知道,主任也没办法了。
“林主任……”林方的声音干涩。
林文然摘下眼镜,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没有拐弯抹角,首接将那份肌电图报告推了过去。
“最新的检查结果,不乐观。”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昨晚出现的新症状,以及目前所有检查都无法明确病因的困境。
“你儿子昨晚出现了睡眠期周期性肢体运动障碍,通俗点说,就是睡着了腿也会抽搐。”
“这和白天的肌肉跳动,病根可能是一个。”
“但现在,我们找不到那个根。”
林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昨晚儿子被自己的腿抽醒时,那种惊恐又无助的眼神。
那个年轻医生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他要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以带你儿子去找我。”
这句话在昨天听来,是狂妄。
在今天听来,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开口。
“林主任,我知道您是这个领域的权威,为了我儿子的病,您一晚上没睡,我……我真的特别感激您。”
他先是恭维,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昨天在急诊科的那个年轻医生……”
林文然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林方硬着头皮继续说:“他既然能一眼就看出我儿子的问题不简单,而且……”
“而且昨晚的新毛病也让他说中了,这说明他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您看……能不能……能不能请他过来,大家一起交流一下?多个人,多条路……”
他不敢说会诊,只敢用交流这个词。
他生怕触怒眼前这位神经内科的泰山北斗。
林文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方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甚至觉得,只要林文然一句话,就能把他和他儿子赶出医院。
然而,几秒钟后,林文然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了孩子,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林方差点哭出来。
“谢谢您!林主任!谢谢您!”
林文然摆了摆手,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困惑。
“只是,我问遍了,我们医院急诊科,根本没有一个姓司的医生。”
“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记错啊!”
林方急忙描述起来,“他特别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长得……长得是真帅!”
年轻?
二十岁出头?
林文然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原来是他!
难怪!难怪他有如此眼力!难怪他有如此狂妄的底气!
“去!”
林文然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指着门口,对着外面大吼一声,声音洪亮,震得整个楼道都嗡嗡作响。
“快去特诊部!”
他顿了一下,几乎是咬牙切齿,又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兴奋,吼出了那个名字。
“请司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