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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州城的暮春总带着几分黏腻的潮气，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倒映着粉墙黛瓦间飘起的炊烟。苏婉蹲在河埠头浣衣，指尖浸在冰冷的河水里，却觉得比不过昨夜萧九龄那句“戏入心了”的滚烫。
“婉丫头！”阿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请帖，“沈府的人送来的，说明儿要请你去府里绣寿鞋！说是……给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苏婉接过请帖，靛青色的缎面上绣着金线缠枝莲，针脚虽密，却少了分灵动。她捏着请帖的手微微发紧——这是沈万金对她的“示好”，也是对她的“试探”。前世她最怕被资本“捧杀”，如今穿成古代绣娘，难道又要陷入同样的困局？
“不去。”她把请帖塞进阿婆手里，“咱们不惹这麻烦。”
阿婆却把请帖往她怀里按：“傻丫头，这是沈府的体面！你若不去，倒显得咱们苏家不识抬举。再说了……”她压低声音，“钱嬷嬷说，那寿鞋是要在寿宴上当着全苏州的名流穿的。你若绣得好，往后绣坊的活计……”
苏婉叹了口气。她明白阿婆的苦心——苏家穷得揭不开锅，能攀上沈府这棵大树，或许能让祖孙俩的日子好过些。可她也清楚，这一去，必然要面对沈万金的算计，甚至可能触及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
“阿婆，你信我吗？”她突然握住阿婆的手。
老人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暖得烫人：“阿婆信你。你从小就有主意，阿婆都听你的。”
苏婉笑了，把请帖贴在胸口。她想起昨夜萧九龄离开时，月光在他眉眼间投下的阴影——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九龄”，在夜色里竟像个无措的孩子。或许，她也该为他做点什么。
（二）
沈府的寿宴设在后园的牡丹亭，西周遍植姚黄魏紫，花香熏得人发醉。苏婉跪坐在偏厅的绣墩上，面前摆着沈老夫人那双簇新的绣鞋——湖蓝缎面，金线绣着“寿比南山”，针脚却生硬得像被踩乱的蚂蚁。
“苏绣娘，这鞋……可得仔细绣。”沈万金的正室王夫人坐在对面，涂着丹蔻的手指敲着桌案，“老夫人最信这些‘吉利话’，你若绣得好，我让老爷给你记个‘苏绣首座’的名头。”
苏婉垂眸，指尖抚过鞋面的金线。她看出这金线是用劣质的铜丝镀的，戴久了会发黑，难怪王夫人要找她“补救”。她不动声色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绣绷——那是她连夜用粗布缝的，里层藏着从现代带来的细棉线和几枚绣针。
“夫人稍等。”她起身，“民女需要些热水润线。”
她走出偏厅，绕到后园的假山后。那里有口老井，井水清冽。她蹲在井边，借着月光检查怀里的绣片——那是萧九龄蟒袍上的暗银丝线，她趁昨夜他离府时，偷偷从戏箱里“顺”来的。丝线在井水中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现代舞台追光灯下的效果。
“找我？”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戏谑的清润。苏婉手一抖，绣片掉进了井里！
她慌忙去捞，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抬头望去，月光下，萧九龄正倚着假山，月白长衫沾了几点露水，发间那支木簪在风里晃啊晃。
“萧老板怎的在这儿？”她强装镇定，耳尖却烧得发烫。
“我来寻我的‘绣娘’。”他笑，眼尾微挑，“昨夜后台那道雷，你可还记得？”
苏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当然记得——那道劈开时空的雷，那声“丽颖”的嘶吼，还有他指尖触到暗银丝线时，两人同时涌进脑海的碎片：片场的绿幕、对方的惊惶、还有那句没喊出口的“我在”。
“萧老板……”她声音发颤，“你是不是也……”
“嘘。”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王夫人的丫鬟在假山后听墙角呢。”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太湖石，“去井边说。”
井边的青苔滑得很，苏婉扶着井栏站稳。萧九龄的手虚虚护在她腰后，体温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烫得她心慌。
“这丝线……”他把一缕暗银丝线递到她面前，“我在戏箱最底层找到的，裹在一本旧账册里。账册上记着，乾隆十年，有个姓赵的绣娘来戏班修补戏服，留下这缕线，说‘若有一日雷落，便凭此相认’。”
苏婉的呼吸一滞。“赵”姓？是她吗？她想起穿越那日，自己怀里确实揣着半块绣着“赵”字的碎玉——那是阿婆临终前塞给她的，说“留着，或许能找到亲人”。
“我也一样。”她摸出藏在怀里的碎玉，“今早整理阿婆遗物时，在箱底找到的。”
月光下，碎玉的断口泛着温润的光，竟与萧九龄掌心的茧子严丝合缝！
“原来……”萧九龄的声音发哑，“你就是她。”
“我就是。”苏婉的眼眶热了。她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见他时，心口会那么痛；为何他的眼神总让她想起林更新在片场说“等我收工，带你去吃烤串”时的温柔。
“那我们……”
“嘘。”萧九龄突然捂住她的嘴。
远处传来脚步声，王夫人的丫鬟捧着茶盏，正往偏厅走。
“走。”萧九龄拉着她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三）
两人摸黑穿过沈府的角门，来到城郊的破庙。残烛在风里摇晃，照见供桌上积灰的香炉和褪色的神像。萧九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两个烤得焦脆的红薯。
“这是我在厨房偷的。”他挠头，“王夫人的厨房总备着点心，我从前跑龙套时，常来这儿蹭。”
苏婉接过红薯，热气熏得她眼眶发酸。前世拍古装剧时，她总在片场啃冷掉的盒饭，却不想在这古代，一个戏子的“偷”，竟比那些山珍海味更暖人心。
“萧老板……”她咬了口红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望着她，目光灼灼：“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苏婉的心跳如擂鼓。她想起现实里，林更新总说“你是我最珍贵的礼物”；想起他们在剧组熬夜对台词，他会悄悄给她披件外套；想起杀青那天，他红着眼眶说“以后，我们还要一起拍很多戏”。
“我也是。”她轻声说，“在我心里，你比谁都重要。”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神像前的帷幔猎猎作响。萧九龄猛地站起身，抓住她的手：“快走！要变天了！”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闷雷，比昨日的更响。苏婉抬头，看见乌云中翻涌着诡异的紫光——正是穿越那日的异象！
“是雷暴！”她惊呼。
萧九龄的脸色骤变：“跟我来！”他拽着她往庙后跑，那里有棵老槐树，树洞里藏着个铁盒——是他昨夜翻遍戏班找到的，“这是我从沈府账房偷的，里面有张地图，标着……”
“轰！”
惊雷炸响，一道紫光劈下，正落在老槐树上！铁盒“当啷”落地，里面的羊皮卷散开来。苏婉捡起一看，瞳孔骤缩——那上面画着的，竟是她手中碎玉的轮廓，还有行小字：“雷落双生，绣鞋为引，见时归途。”
“双生？”她抬头看向萧九龄。
他望着她，眼中满是坚定：“原来，我们是‘双生’。这道雷，是要带我们回去。”
苏婉攥紧碎玉，又摸了摸怀里的暗银丝线。她终于明白，为何命运要把他们扔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或许，他们要在这里学会“珍惜”，学会“为对方拼命”，才能带着这份爱，回到原本的世界。
“萧九龄。”她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不管回不回得去，我都信你。”
他愣住，随即低头吻住她的额头：“我也是。”
雷声渐远，乌云散去。庙外的牡丹在风里摇曳，像极了现实中剧组的蔷薇花墙。苏婉望着萧九龄带笑的眼睛，忽然笑了——她知道，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西）
寿宴当日，苏州城万人空巷。沈府的牡丹亭里，老夫人穿着苏婉新绣的寿鞋，笑得合不拢嘴。那鞋面的金线被苏婉用冰蚕丝重新勾勒，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连最挑眼的李公公都夸：“这针脚，比宫里的绣娘还巧！”
苏婉站在偏厅，望着台上的萧九龄。他扮的唐明皇身着明黄蟒袍，龙鳞上的金线是她连夜用暗银丝线绣的，在烛火下流转着星辉。当他唱到“在天愿作比翼鸟”时，目光穿过人群，首首落在她身上。
台下掌声如雷。阿婆攥着苏婉的手，泪水打湿了帕子：“婉丫头，你成了！”
苏婉却望着萧九龄。她知道，这掌声不属于她，属于那个在舞台上燃烧生命的“九龄”，更属于那个在时空乱流中，始终握紧她手的“林更新”。
寿宴散后，萧九龄找到她。他从袖中摸出个锦盒，里面是那缕暗银丝线编成的同心结：“这是我用戏班的‘压箱底’丝线编的，说是能‘锁住姻缘’。”
苏婉接过同心结，系在腕间。丝线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却像揣了团火。
“萧老板，”她望着他眼底的星光，“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他点头：“等下次雷暴。”
“那……”她踮脚碰了碰他的鼻尖，“这次，换我拉着你跑。”
他笑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风里飘来牡丹的香气，混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苏婉忽然想起现实里的某个深夜，她和林更新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他说：“等我们老了，就去江南买个小院子，种满牡丹。”
如今，她终于懂了——所谓“家”，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身边那个人。
哪怕跨越千年，哪怕历经生死，只要他在，只要她在他身边，便是最好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