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己经人影幢幢,热闹起来了。
大队的两艘渔船并排停着,一艘是刚修好的旧木船,另一艘稍小点,也是木壳的。
不过跑远洋的,都有柴油机。
船甲板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码得整整齐齐,用粗麻绳勒得紧紧的。
一股浓郁的鱼干咸腥味混合着特殊的橡胶味儿,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
“阳子哥!这儿呢!”赵铁牛的声音远远传来,这小子裹得像个球,只露俩眼睛。
正帮着社员把最后几袋橡胶往那艘小点的船上搬,精神头十足。
这次出发交粮是由他带队,所以什么都得检查好。
他利索的挽起袖子,开始安排起来:“头船的缆绳再紧一扣!这堆鱼干压实了,浪大别晃荡!”
“铁牛!你那船上的橡胶袋子,给我再检查一遍!油布盖严实没?这玩意儿沾了海水可不行!”
“大家伙的干粮都准备好了吧?棉袄也得备上,海上风浪大,大家伙都警醒点。”
“放心吧阳子哥!裹得跟粽子似的!油布边角都用石头压死了!”赵铁牛拍着胸脯保证。
林见阳点点头,目光扫过两条船和船上的人:“都听好了!这趟活儿,顺顺当当送到黄湾码头就是头功!路上听招呼,不许乱跑乱动!听见没?”
“听见了!”
“放心吧阳子!”
“保管听你指挥!”
几条汉子纷纷应和,声音在清冷的晨风里显得格外响亮。
岸上,几个早起拾掇渔网的婆娘和几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也聚了过来。
“见阳!路上当心啊!”
“顺风顺水!”
“早点回来!”
赵铁牛在船上更是兴奋,扯着嗓子朝岸上喊:“婶子们!等俺们回来!保管不耽误事儿!”
那劲儿头,好像要去赶大集似的。
“行了!少咋呼!”林见阳笑骂了他一句,等大家伙都收拾妥当了,他才神色一正。
林见阳站在头船的船尾,目光扫过自己这条船上的几个兄弟,猛地一挥手:“开船!”
“开船喽!”赵铁牛冲着后面的船上扯着嗓子呼应,声音里全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突突突!
突突突突!
两条渔船的柴油机几乎是同时爆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咆哮,粗壮的黑烟柱猛地从烟囱里喷涌而出,首冲还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船身震动起来,缆绳被解开,粗粝的麻绳摩擦着码头石墩,发出嘎吱的声响。
船头缓缓调转,破开平静的港湾水面,激起白色的浪花。
“坐稳了!把住!”林见阳大声提醒着船上的兄弟。
柴油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船速也提了起来。
熟悉的港湾、送行的人群、岸边的礁石,都在视野中快速后退。
两条船拖着长长的白色尾迹,像两把利剑,劈开微澜的海面,朝着东方海天相接处那抹越来越亮、越来越红的朝霞驶去。
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冰冷刺骨,带着咸腥和海藻的气息,也夹杂着麻袋里散发出的鱼干咸香和那淡淡的橡胶味儿。
林见阳眯着眼,迎着风,站在船尾,看着前方辽阔的海面。
几十里外的黄湾码头,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渔船在海面上晃悠了一整天。
突突突的柴油机声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腥咸的海风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钻。
麻袋堆得老高,坐都坐不舒坦,众人只能找个旮旯蜷着。
好在他们都是海岛土生土长的娃子,倒也不会晕船。
足足一整天过去。
太阳才像个腌透了的鸭蛋黄,终于沉进了西边的海里,天彻底黑透了。
远处,终于瞧见了黄湾码头那点子零星的光。
“到了!到了!”赵铁牛扒着船舷,冻得首跺脚,声音里都带着哆嗦的兴奋劲儿。
船慢慢靠了岸。
码头上黑灯瞎火,冷清得很,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把船影子拉得老长,鬼似的。
“阳子哥,咋整?咱今晚睡哪?”赵铁牛搓着手,哈着白气问。
林见阳跳下船,踩了踩硬邦邦的冻土,借着码头上那点可怜的光,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望了一眼。
“这地界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招待所。”他吐了口寒气:“都打起精神!把船拴牢靠了!把货看紧了!”
“铁牛!带几个人,跟我来!去那边山脚底下,找个背风的地窝子,凑合一宿!明儿一早,还得联系车皮,把这堆东西倒腾上牛车!”
“得嘞!”赵铁牛应着,招呼上几个兄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林见阳,往码头边那片黑压压的海岸山林摸去。
离海近,风更硬,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脚下的沙子混着冻硬的土坷垃,踩上去咯吱响。
找了半天,总算在山坡根底下,找到个稍微能挡点风的凹地。
背后是黑黮黮,一眼望不到顶的山林子,前面就是哗啦哗啦响的沙滩和海。
“就这儿了!”林见阳跺了跺脚,把冻僵的手揣进棉袄袖筒里:“赶紧的!捡点干柴火,拢堆火!驱驱寒,也壮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