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被隔绝在暖阁外,地龙烘得满室如春。珠珠陷在云锦被堆里,睡得小脸晕红,软嘟嘟的腮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两团发光的暖玉。细软的胎发散在枕上,墨线般衬着莹白肌肤,一只嫩藕似的小脚丫悄悄钻出被沿,脚趾头还无意识地蜷了蜷。
瑞王妃斜倚在拔步床边的玫瑰椅里,指尖隔着锦被轻拍,哼着江南小调:“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烛影在她眸中跃动,凝在女儿身上的目光稠得化不开。
瑞王立在月洞门边,玄色貂氅肩头积着未化的雪。他屏息望着这一幕:妻子笼在柔光里的侧影,女儿被窝里拱起的小山包,空气里浮动的奶香与安神香交织的气息……风雪兼程的疲骨,忽然就卸下了。
瑞王在门口站成了尊石像,玄色大氅上的冰棱融化成水珠,滴在青砖上竟惊不起半分声响。
看看自家女儿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蹑足走近,皮靴踩在厚毯上寂然无声。
首到瑞王妃抬眼示意,他才踮着脚挪到床边,粗粝的指腹刚触到珠珠脸颊,小奶团子小脸脸往他掌心蹭了蹭。
“嘘。” 瑞王单膝点地蹲在椅旁,微凉掌心覆上妻子的手背,另一只生着冻疮的手指却极轻地拂过珠珠的眉尖,沙哑道:“这小祖宗,梦里还笑呢。”
主院的暖阁里
瑞王妃绞了热帕子,用力擦丈夫眉骨结痂的冻疮:“孩子们呢?”
“跟着大军押后,初一方能抵京。”瑞王仰头闭目,喉结滚动,“我跑死了三匹马……”话音未落,怀里突然被塞进个鎏金手炉,低头一看——炉壳上竟錾着胖乎乎的小鸭子,鸭嘴还叼着颗红宝石。
“珠珠非要给你的,”瑞王妃忍笑,“说鸭子像爹爹,冰天雪地也不怕冷。”
瑞王着那傻乎乎的鸭头,心口烫得厉害。
待瑞王妃转身去取金疮药,忽觉腰间一紧。
铁臂箍着她跌坐榻上,冰凉贴着她后颈:“药不急……” 灼热气息喷在耳畔,“先治治别的病。”
瑞王妃耳根漫红,指尖戳他心口:“冻傻了不成?衣服都不……” 未尽的嗔怪被吞进唇齿间。护腕“哐当”砸落脚踏,玉带钩弹开时扯断金线,瑞王埋首在她颈窝闷笑:“急症,王妃妙手方能回春。”
暖阁外风雪呼啸。
拔步床的茜纱帐却荡起涟漪,瑞王妃的罗带缠上瑞王解到一半的护心镜。突然“铮”一声脆响——镜纽绷断,铜镜滚落脚踏。
瑞王赤着上身僵住,瑞王妃盯着他心口那道狰狞箭疤,噗嗤笑出声:“王爷这‘急症’……唔!” 笑音被骤雨般的吻截断,男人羞恼地咬她锁骨:“还笑?”
卯时三刻,碧梧院的雕花窗棂滤进碎金似的晨光,珠珠在锦被里扭成只糯米团子。
拔步床内拱起的小山包窸窣动了动,锦被里倏地钻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珠珠闭着眼,迷迷瞪蹬翻过身,两只白藕似的小胳膊从云被里探出,软绵绵朝空中抓挠:“茯茯……抱……”
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掌忽地托住她腋下,将暖烘烘的小身子整个捞起。
珠珠习惯性环住来人脖颈,小脸贴上颈窝蹭了蹭——咦?硬邦邦的胡茬蹭得痒痒,不是茯苓姐姐?
她揉开惺忪睡眼,浓睫上还沾着细碎泪花。
待看清眼前剑眉星目的脸庞,乌溜溜的眸子“唰”地亮如星子:“爹爹!”
奶团子瞬间醒透,小胖手捧着瑞王的脸,樱桃小嘴“吧唧吧唧”雨点般落下,糊得他满脸口水印,“爹爹爹爹爹——” 那雀跃的尾音拐着弯儿,活像檐下扑腾的喜鹊。
瑞王被亲得满脸口水,却笑得眼睛眯成缝,任由女儿揪着他的耳垂晃悠:"珠珠的小嘴巴是抹了蜜吗?
瑞王被闺女亲得心尖发烫。
怀里这团温软带着奶香,小脚丫隔着寝衣踩在他胸膛上,暖意顺着血脉蔓进西肢百骸。
茯苓忍笑捧来热帕子,珠珠却扭股糖似的缠在父亲怀里不肯撒手。
瑞王索性抱她坐到妆镜前,看丫鬟们如穿花蝴蝶般忙碌。
热帕敷过粉腮,香膏抹匀小脸,最后系上鹅黄绣锦鲤的棉袄——镜子里霎时跳出个圆滚滚的福娃娃。
瑞王捏捏女儿头顶的小揪揪,揪揪上缀的银铃铛清脆作响,珠珠立刻咯咯笑着去捉爹爹的手指。
八仙桌上热气氤氲,瑞王妃正亲手布着杏仁茶。
珠珠被安放在特制的高脚椅里,小胖手攥着银勺,正与一块黏糊糊的糯米糕较劲。
瑞王舀了勺蛋羹吹凉,状似无意道:“珠珠儿,听说你新认识个小哥哥?”
小团子猛点头,糯米糕渣沾在鼻尖:“系呀!七七锅锅!” 奶音含糊却响亮。
瑞王指尖微顿,将蛋羹喂进女儿嘴里:“七七哥哥?怎么从未听珠珠提起?”
“梦里见的呀!”珠珠咽下蛋羹,小手兴奋地比划,“他住在白棉花房子里,会给珠珠变糖糖、变球球!” 说着突然抓住瑞王衣袖,大眼睛扑闪扑闪,“爹爹今晚来珠珠梦里!珠珠带你认系七七锅锅!”
瑞王妃噗嗤笑出声。
瑞王望着闺女认真的小脸,心口像被羽毛挠过,又软又痒。
他屈指蹭掉她鼻尖的糕屑,温声道:“小乖宝,爹爹进不了你的梦,只能在自己的梦里找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