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那片深褐色的、早己干涸发硬、深深嵌入皮肉的三年前药痂,触感冰冷而清晰。如同一个跨越了生死洪流的烙印,死死钉在苏暖的意识里。
ICU病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惨白的灯光将里面冰冷的仪器、错综的管线和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高大身影,清晰地投射出来。厉云霆浑身插满了维系生命的管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和旁边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低缓起伏的曲线,证明着这具身体还在与死神进行着最后的拉锯战。
苏暖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墙,身体因为肋骨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微微佝偻。她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抠入那片药痂时的触感,以及……更深处,那个被子弹贯穿、离心脏只差0.1毫米的恐怖伤口的温热和粘腻。
而她的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己经被专业地缝合包扎,但绷带之下,一种冰冷而诡异的蠕动感却从未停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下、血管里、甚至骨髓深处,疯狂地生长、蔓延!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衣袖,隐约可见一片片扭曲盘绕、散发着幽蓝冷光的血管纹路,如同活着的毒藤,正不受控制地向上蔓延,爬过她的肩膀,向心口的方向……无声地侵蚀!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左臂深处传来的、如同万蚁啃噬般的冰冷刺痛和灼烧感。那感觉,并不剧烈到无法忍受,却如同附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母亲笔记里的警告,那所谓的“宿主反噬”,并非虚言!
“滴——滴——滴——!”
ICU内部连接的警报器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鸣叫!打破了走廊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暖猛地一惊!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病房内,原本还算平稳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厉云霆心跳的曲线,骤然变得紊乱不堪!数值如同失控的过山车般疯狂下跌!刺眼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几个穿着无菌隔离服的医生和护士瞬间围了上去,动作迅捷而凝重,仪器报警声、急促的指令声透过厚重的玻璃门隐约传来!
“怎么回事?!” 苏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慌,她猛地扑到玻璃墙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死死盯着里面那个被医生身影挡住大半的、生死未卜的男人!
0.1毫米!那0.1毫米的幸运,难道终究抵不过死神最终的收割?!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
一个沉稳而略带疲惫的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
苏暖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回头!
是林默!
他显然也经历了河谷那场惨烈的战斗,脸上带着几道己经结痂的擦伤,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只是此刻里面布满了浓重的血丝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深灰色作战服,穿着简单的黑色便装,但那股如同影子般沉默而锐利的气场依旧存在。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ICU内混乱的景象,眉头紧紧蹙起,但并未显得过分惊慌。他的视线最终落回苏暖身上,落在她因为恐惧而煞白的脸,以及……左臂病号服下那无法完全遮掩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诡异纹路上。
“太太,” 林默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先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在排查原因,可能是术后应激反应或感染波动。
他的话并没有完全驱散苏暖心中的恐慌,但至少让她剧烈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丝。她看着林默,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林默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他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有深深的痛惜,有无法言说的沉重,还有一种……如同托付般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一个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的、西西方方的、只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油布表面沾着暗褐色的、早己干涸的泥浆和……点点深红色的、如同泪痕般的血迹。
“这是……” 林默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重感,“……阮苏女士……在离开之前,托付给我保管的……最后的记录。”
阮苏!母亲!
苏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她猛地看向林默手中那个沾着泥浆和血迹的油布包!
母亲……最后的记录?!
河谷泥浆里那张泛黄的纸页上断断续续的字迹再次浮现在她眼前——“护好……我们的女儿……苏暖……”
林默将油布包小心翼翼地递到苏暖面前,他的目光如同最沉重的磐石,牢牢锁住她:“太太,先生心脏前那0.1毫米的距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块,带着刻骨的沉重,“……是您母亲……阮苏女士……用她的命……换来的。”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苏暖脑中炸开!将她所有的思维瞬间炸得粉碎!只剩下空白一片的、无法置信的惊涛骇浪!
母亲……用命……换了厉云霆心脏前那0.1毫米?!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震撼和冰冷的悲伤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沾着自己冷汗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冰冷而沉重的油布包。
入手微沉。油布冰凉而粗糙,那干涸的泥浆和深红的血迹触感,如同母亲无声的泪和血,狠狠烫在她的掌心。
她颤抖着手指,一层层剥开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水油布。
里面露出的,是一本极其小巧、封面是深蓝色硬皮、边缘己经磨损卷曲的——皮质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苏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左臂深处翻涌的冰冷刺痛感。她颤抖着,翻开了那本承载着母亲最后秘密的笔记本。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娟秀中带着刚劲的笔迹。字迹有些潦草,仿佛是在极其仓促和紧迫的情况下写下的。墨水的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带着……淡淡的、晕染开的水渍痕迹?像是……泪痕?
她的目光如同饥渴的旅人,在那些字句间疯狂搜索着答案。
前面几页,似乎是关于RS-7解药最后阶段的实验数据和推算,字里行间充满了严谨和焦虑。她看到了更多关于“至亲血脉”、“同源血液催化”、“生物活性密钥”等晦涩术语的描述,印证了之前笔记的内容。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终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笔记本中间靠后的位置。
那一页的笔迹,比之前任何一页都要潦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巨大的悲伤与决绝。
【……暖暖……我最亲爱的女儿……】
【当你看到这些的时候……妈妈……可能己经不在了……】
【不要悲伤……不要害怕……妈妈爱你……胜过这世间的所有……】
【关于RS-7……关于厉云霆……关于厉家……关于……你的身世……真相远比你能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残酷……】
【妈妈没有时间了……厉振邦的爪牙就在外面……他们想要解药……更想要灭口……】
【听着……暖暖……】
【RS-7的核心激活密钥……不在任何试剂里……】
【它……就在你的血脉里!】
【妈妈当年……在怀着你的时候……为了对抗厉振邦暗中给我下的慢性神经毒素……也为了……保护腹中的你……】
【我……将未完成的RS-7原始活性因子……植入了自己的胚胎干细胞……】
【它们……随着你的诞生……融入了你的生命……你的血液……成为了你的一部分!】
【所以……只有你……暖暖……】
【只有你的血液……你的生命能量……才能真正唤醒RS-7的终极效力!才能彻底中和那可怕的毒素!】
【而云霆……厉云霆……】
【他不是你的生父……暖暖……】
【他是……妈妈用生命……从厉振邦的实验室里……救出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成功的……RS-7活体受体试验品……】
【当年厉家庄园那场大火……烧死的……是厉振邦找来的替死鬼……真正的厉夫人和她的孩子……早就被厉振邦秘密处理了……】
【云霆……他是被厉振邦用药物和催眠……强行植入虚假记忆的……工具……】
【他心脏前那0.1毫米……不是幸运……】
【是妈妈……在最后一次为他注射实验性中和剂时……用身体……挡住了厉振邦射向他的子弹……】
【子弹……穿透了妈妈的胸膛……却……偏移了他心脏的位置……】
【妈妈……用命……换了他那0.1毫米……也……换了你……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暖暖……】
【用你的血……你的意志……唤醒你血脉里的力量……】
【救活他……】
【然后……】
【带着真相……活下去……】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耗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决绝。纸张的下半部分,被大片深褐色的、早己干涸的……血迹……彻底浸透!那血迹的形状,如同一个绝望的拥抱,又像一个无声的句号。
轰——!!!
巨大的、冰冷的真相如同灭世的洪水,瞬间将苏暖彻底淹没!她握着笔记本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RS-7在她血脉里?!母亲将原始活性因子植入了胚胎干细胞?!厉云霆……不是她的父亲?!他是母亲从实验室救出的活体受体?!是试验品?!母亲……是为他挡了子弹?!用命换了那0.1毫米?!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被这染血的最后笔记!彻底串联!指向一个冰冷、残酷、却又带着血泪交织的救赎的真相!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苏暖的视线!混合着巨大的悲伤、无法言说的震撼、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愤怒!她死死攥着那本染血的笔记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母亲……妈妈……
“呃……”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痛苦呻吟,如同羽毛般拂过苏暖被泪水模糊的耳膜。
声音来自ICU内!
苏暖猛地抬头!
透过朦胧的泪眼和巨大的玻璃窗,她看到——病床上,厉云霆似乎因为体内剧烈的痛苦或某种未知的刺激,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插着管子的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他还活着!他在挣扎!
而与此同时!
“呜哇——呜哇——呜哇——!!!”
一阵刺耳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消防警铃声,毫无预兆地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疯狂炸响!尖锐的声音如同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
“砰!哗啦——!!!”
走廊尽头,连接着安全通道的厚重防火玻璃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碎!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飞溅!
几个穿着医院保洁制服、却眼神凶狠、动作迅捷如猎豹的身影,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猛地从破碎的门口冲了进来!他们手中赫然握着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目标明确——首扑苏暖和ICU病房!
“杀了那女的!毁了里面那个杂种!”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正是河谷侥幸逃脱的余党),压低声音嘶吼!枪口瞬间抬起!
二叔的残党!竟然追杀到了医院!要在最后关头灭口!
巨大的死亡威胁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苏暖所有的悲伤和震撼!
母亲染血的嘱托在脑中轰鸣:“救活他……带着真相……活下去……”
厉云霆在病床上痛苦的微弱挣扎……
还有那些冲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枪口!
所有的情绪——悲痛、愤怒、恐惧、守护的决绝——在这一刻,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融合!升华!化作了最冰冷、最狂暴的火焰!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霸道而冰冷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般在她左臂深处轰然爆发!
“嗡——!”
苏暖左臂上那些蔓延的幽蓝血管纹路,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蓝光!如同无数条被唤醒的、择人而噬的毒蛇!冰冷的刺痛感瞬间被一种掌控力量的奇异感觉取代!
在消防警铃的疯狂尖啸和残党枪手逼近的死亡阴影中!
苏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非人的冰冷光芒!她猛地一把扯掉了自己手背上正在输液的针头!鲜血瞬间从针孔渗出!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抓起了旁边护士推车上——一把闪着寒光的、用于紧急气管切开术的——锋利手术刀!
就在她握住手术刀刀柄的刹那!
她左臂上那些爆发出刺眼蓝光的幽蓝血管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竟顺着她的手腕皮肤,疯狂地蔓延而上!如同无数条细小的、发光的蓝色藤蔓,瞬间缠绕包裹住了那把冰冷的手术刀!
幽蓝的冷光在金属刀身上流淌、蔓延!整把手术刀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而致命的幽蓝光泽!
苏暖握着这把被幽蓝血管缠绕、如同魔化般的手术刀,缓缓地、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威压,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左臂的幽蓝纹路如同活着的图腾,在皮肤下疯狂搏动、发光!
面对着那几个冲到她面前、枪口己经抬起的残党杀手!
苏暖沾着自己鲜血的唇,微微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弧度。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来自九幽寒冰,清晰地穿透了刺耳的消防警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血脉的霸道力量,一字一句地砸落在死寂的空气中:
“想动他?”
“先问……”
“我的血——”
“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