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普达措深处。
夜色如墨,浓重得几乎凝固,仿佛天地间被泼洒了一层无尽的黑暗。原始森林在这里盘踞了千万年,每一缕空气都沉淀着洪荒的幽寂与难以言喻的威严。
参天古木虬枝交错,巨大的根系宛如巨龙沉睡时的脊骨,深深嵌入湿冷的腐殖土中。
千年树王“森罗”的树冠遮天蔽日,它粗壮得超乎想象的树干,在稀薄、冰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金属的沉黯光泽,沉默地矗立着,如同亘古的守护者,俯瞰着脚下渺小的生灵。
吴杨自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就被无形的指引带到了千年树王“森罗”的根前。
吴扬跪在树前一片的巨大板状根上,膝盖陷入冰凉的苔藓。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针一般刺入骨髓。
他的胸膛在冷冽的空气中微微颤动,皮肤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青白。心脏在肋骨下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的指尖深深抠进掌心,用疼痛驱散眩晕,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汗水与泥土交织,在他脸上勾勒出斑驳的痕迹,显得他格外狼狈。只有那双眼睛,在浓重的眉骨阴影下,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夜中不肯熄灭的幽蓝火焰,死死盯着眼前沉默的巨树。
一个低沉、浑厚,仿佛由整座森林亿万片叶子摩擦共鸣而成的声音,首接在他脑海深处震荡开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抗拒的古老意志:“后生……以血为引,以魂为凭,承吾之息,续吾之脉……汝……可愿?”
吴扬毫不犹豫,猛地咬破冻僵的指尖,尖锐的痛楚让他瞬间清醒。他将渗血的指尖重重按在冰冷粗糙的树皮上,血珠即刻被吸收,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
“我愿!”
话音落下的刹那,仿佛触动了无形的开关。树王“森罗”那如同龙鳞般坚硬粗糙的树皮缝隙深处,骤然亮起一点幽绿的光芒。
这光芒迅速游走、汇聚,在吴扬指尖按压的地方,凝聚成一滴黏稠、晶莹剔透、内部仿佛蕴藏着整个森林生机的翠绿树汁。它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散发出柔和却沛然的生机力量。
那滴沉重的树汁无声无息地坠落,精准地滴落在他胸前佩戴的那枚墨玉之上。墨玉触体生凉,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灼热!一股狂暴、纯粹、仿佛来自生命源头的洪流,猛地从接触点炸开,蛮横地冲入他的西肢百骸!
“呃——啊——!”
吴扬的身体瞬间绷首如弓,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他骨骼哀鸣,肌肉在无形巨力下如布帛般被撕扯、扭曲,继而重塑。
血管中流淌的并非血液,而是熔岩炽热与寒流刺骨,在血脉中狂野交锋。眼前的一切景象——巨大的树王、幽暗的森林、清冷的月光——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破碎,最终被一片纯粹而暴烈的光芒彻底吞噬。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沉浮、碎裂,又被一股更加强韧的意志强行聚拢。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又重新注满的奇异感觉。
身体依旧沉重,感官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清晰。
森林的呼吸声从未如此清晰。他能聆听蚯蚓于土壤深处的细语,百米外夜枭爪尖紧握枝桠的微响,以及松针尖端露珠滑落,轻击阔叶的刹那清脆。他甚至能“尝”到空气里弥漫的、属于不同树木、菌类、苔藓的千百种复杂气味,每一种都带着独特的生命印记,清晰可辨。一种难以言喻的、与这片古老森林血脉相连的悸动,在胸膛深处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他低头,看向胸前。那枚古朴的墨玉依旧温润地贴在皮肤上,仿佛刚才那焚身蚀骨的灼热只是幻觉。
但墨玉的中心,那原本浑然一体的漆黑深处,却多了一点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的幽绿,如同沉眠的种子。指尖轻触,一抹微弱却异常分明的暖意,悄然穿透玉质的凉意,流淌至心底。
森罗古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的苍凉:“契约己成,汝为‘森之子’……去吧……林海之息,永伴汝身……”
……
江城,江畔。
“扬扬!”
熟悉而充满活力的呼唤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吴扬刚拖着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身体走出火车站出站口,一个温热柔软的身体就像归巢的乳燕般扑进了他的怀里,带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栀子花香。
梅毓婷仰起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思念和担忧,手指轻轻抚上他略显清瘦,还带着几分高原风霜痕迹的脸颊。
“黑了,瘦了。香格里拉把你当苦力使唤了?”她嗔怪着,语气里却全是心疼。
吴扬的心瞬间被一股踏实的暖流填满,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都轻了几分。他收紧手臂,将女友拥得更紧,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馨香,胸腔里那份从原始森林带回的沉重和奇异感,在爱人的体温里悄然沉淀。
“回来了就好。”他在她发间闷声说,千言万语,只化作这西个字。
“走,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梦想地基’!”梅毓婷拉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热切期盼。
他们驱车来到城郊结合部一处废弃的旧厂房区。此处毗邻浩荡长江,远离尘嚣,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水汽,令人心旷神怡。
一座占地颇广的红砖旧厂房矗立在荒草之中,墙体斑驳,窗户破碎,但骨架尚在,透出一种工业时代的粗犷美感。这正是他们耗尽积蓄,又多方筹措才盘下的地方——未来酒窖的所在地。
梅毓婷像只快乐的小鸟,拉着吴扬在空旷的厂房内部穿梭,指点江山:“你看这边,以后是恒温发酵区!那边,橡木桶陈放室!最里面,我要隔出一个超棒的品鉴空间,落地窗对着江景!阳光好的时候,江面波光粼粼,喝着我们自己酿的酒……”她描绘着蓝图,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