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香炉青烟袅袅。皇帝胤禛端坐龙椅,虽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却显出几分帝王的锐利。阶下,宗室王公、文武百官肃立。
苏培盛展开明黄圣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西子弘历,天资聪颖,勤勉恭顺,敏而好学,屡有进益。着封为和硕宝亲王!钦此——!”
“儿臣弘历,叩谢皇阿玛天恩!” 弘历身着皇子朝服,出列跪拜,声音清朗,姿态恭谨。他双手高举,接过那方象征着无上荣耀与地位的和硕宝亲王金印。印身冰冷沉重,雕刻着威严的蟠龙。阳光透过殿门,落在金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弘历低垂眼帘,但眼里满是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惶恐。
宝亲王!
亲王爵位!而且是“和硕”亲王,位份尊崇!
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先于大阿哥弘晖?!
弘历的心跳如擂鼓。他能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惊愕,有探究,更有隐晦的不解。他眼角余光瞥向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兄长弘晖。弘晖依旧身姿挺拔,侧脸沉静,仿佛这突如其来的册封与他毫无关系。这份超然的平静,反而让弘历心中的不安更甚。
册封礼毕,弘历捧着那方沉甸甸的金印回到自己的府上,感觉它重逾千斤。他不是不渴望权力,这深宫中的庶子,比任何人都渴望证明自己,渴望摆脱卑微的烙印。但这份荣耀来得太突兀、太越矩!越过己不得宠的嫡子弘晅尚可理解,但越过皇贵妃亲生、皇长子弘晖?这无异于将他置于风口浪尖!宫中会如何议论?那些依附于皇贵妃或弘晖的势力会如何看他?最重要的是……皇贵妃娘娘,他视若生母、予他再造之恩的额娘,会怎么想?弘晖哥哥……心中当真毫无芥蒂?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弘历心头。册封带来的短暂荣耀感迅速被冰冷的惶恐和深切的忧虑取代。他深知自己能有今日,全赖皇贵妃的提携庇护。他绝不能因这突如其来的恩宠而失去这份依靠,甚至引来猜忌。
深夜,承乾宫的书房。
烛火跳动,弘历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恭敬求见。
“儿臣弘历,叩见皇贵妃娘娘。”弘历入内,行大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宜修抬眸,看到弘历脸上那份强自镇定的惶恐,心中了然。她放下手中的笔,语气温和:“这么晚了,弘历,有事?”
弘历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真诚的忧虑和困惑,他双手将宝亲王金印奉上:“娘娘……儿臣惶恐!今日皇阿玛封儿臣为宝亲王,儿臣……儿臣实不敢受!大哥弘晖乃皇长子,德才兼备,深得皇阿玛赞赏,尚未封王。儿臣何德何能,竟逾越兄长,受此殊荣?儿臣……儿臣恳请娘娘代儿臣向皇阿玛陈情,收回成命!儿臣……实在心中难安!”
宜修放下朱笔,抬眸看向地上伏着的少年。他捧着金印的手微微颤抖,那份惶恐不安如此真切。她心中了然,更有一丝前世记忆带来的洞悉。眼前这个惶恐的少年,正是前世最终开创盛世的乾隆帝。而弘晖……她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卷弘晖白日里遣人送来的、关于某处新发现前朝碑文的拓本和洋洋洒洒数页的考释心得,字里行间充满了纯粹的痴迷与喜悦。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去接那金印,而是温声道:“弘历,起来说话。”
弘历依言起身,却依旧垂首恭敬地捧着金印。
宜修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母亲的了解和上位者的清醒:“你的惶恐,本宫明白。你敬重兄长,恪守本分。”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而柔和,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少年,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也看到了弘晖澄澈的内心。
“但是,弘历,你可知你大哥弘晖……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弘历一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宜修嘴角泛起一丝带着怜惜与无奈的微笑,指了指书案上的碑文拓本:“他的心,不在金銮殿的龙椅,不在朝堂的纷争。他的心,在这里。”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拓本上古老的刻痕,“在这些尘封的典籍里,在那些斑驳的碑文拓片上,在考究一字一句源流的训诂中,在追寻先贤笔下那份纯粹的精神世界里。他爱的是文章锦绣,是书法丹青,是沉浸在古籍碑刻中的那份宁静致远。他对前朝政务……兴趣寥寥,更无争权夺利之心。”
弘历静静地听着,他回想起弘晖谈及经史、金石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热情。而面对朝务询问,大哥虽能条理清晰地分析,却总带着一种完成功课般的认真,而非发自内心的热切。原来……皇贵妃娘娘看得如此透彻!大哥竟是真的志不在此!
宜修的目光重新落到弘历身上,变得锐利而充满期许:“而你,弘历,本宫看着你长大,深知你心思缜密,胸有丘壑,勤勉刻苦,更难得的是,你对时局、对政务、对掌控与经营,有着天生的敏锐和热忱。你大哥的心在石碑上,而你的心……在江山社稷的经纬图里。这宝亲王之位,是你应得的,不必惶恐推辞。”
皇贵妃娘娘竟如此了解他,竟如此……首白地肯定了他的能力与志向!更让他震惊的是,娘娘对大哥的评价,竟是如此清醒而坦然,甚至带着某种……默许与安排?
宜修迎着他震惊而炽热的目光,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敲在弘历的心上:
“弘历,记住你今日的惶恐和不安,这很好。这证明你懂得敬畏。至于你大哥弘晖……”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如海,仿佛在做一个关乎帝国未来的、极其重要的承诺:
“本宫只望他研究他的学问,写他的字,考他的碑。他的亲王之位,本宫希望……将来,是由你来封。”
“由我来封?!”
弘历浑身剧震,这西个字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他心神激荡!这不仅仅是认可,这几乎是……是皇贵妃额娘对未来帝国权力格局最清晰的预示和……交付!这意味着,皇贵妃属意的未来,是他弘历站在那至高之处!而大哥弘晖,将是受他庇护、安享尊荣的亲王!
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狂喜、激动、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淹没了弘历!他再也抑制不住,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将宝亲王金印小心放在一旁,对着宜修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哽咽颤抖:
“额娘!儿臣……儿臣叩谢额娘天恩!儿臣弘历,在此立誓!此生必竭尽全力,额娘待我如此,我维以天下养,才能报得分毫!将来……将来若得……若得圣心眷顾,儿臣定当尊奉大哥为亲王,保大哥一生富贵荣华,平安喜乐,使其潜心所爱,无虑无忧!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连叩三个响头,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一声“额娘”,是血脉相连的归属。
宜修看着他伏地颤抖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慰藉与笃定。她伸手,轻轻扶起弘历,声音温和而坚定:
“好孩子,起来吧。这宝亲王,安心做着。路还长,本宫……会陪你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