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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郡守府内一片静谧。
马腾书房旁的密室，烛火通明。
室内陈设简朴，一方案几，两方坐席，一炉驱散春寒的炭火烧的正旺。
马腾己端坐主位，见贾诩进来，起身相迎，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郑重。
“文和先生，请坐。”马腾的声音格外清晰。
贾诩拱手还礼，依言落座。
短暂的沉默，酝酿着千钧之重。
烛光跳跃，映照着贾诩的脸庞，此刻他正不着痕迹地审视着对面的马腾。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印证他数日观察，颠覆他过往认知的最终答案。
贾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诩这几日于张掖所见，民生安乐，百业渐兴，军容整肃，迥异于他处乱象。”
“将军治政之能，驭兵之才，诩深为叹服。”
贾诩微微一顿，首视马腾双眼。
“然，诩有一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敢问将军，励精图治，经营张掖一地，所求者，仅为保此一方净土，独善其身乎？”
这是贾诩的试探，更是他对马腾器量的考验。
探探马腾究竟是偏安一隅的军阀，还是心怀天下的雄主？
马腾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而是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话语尽数吐出。
“实不相瞒，当初长平观大战后，身陷绝境，所思所想，唯有‘活着’二字。”
“护住妻儿性命，寻一隅安身，便是最大的奢望，此乃腾彼时心境，绝非虚言。”
马腾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案几边缘。
“然而此乱世之残酷，远超腾之想象！弱水河畔，战后景象，先生或未亲见。”
“尸骸枕藉，断臂残肢，血染黄沙，哀鸿遍野！”
“那些战死的士卒，都是家中顶梁，父母倚望，妻儿盼归，顷刻间便化作一具尸体。”
“此惨烈场景仅为‘张掖保卫战’一战而己，然类似此等战事，于大汉疆域之内，每日皆有上演！”
“更遑论前日听闻，曹操那厮竟在徐州行屠城之举！数十万生灵涂炭，泗水为之不流！”
“无辜百姓，何辜遭此大难？令人发指！”
马腾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曳。
“先生问我所求？此等人间惨剧，耳闻目睹，焉能再独善其身？”
“午夜梦回，扪心自问，心实难安！‘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乃活生生之炼狱！”
“腾岂能视而不见，苟安于此？！”
马腾这发自灵魂的拷问与其表现出的痛苦，毫无作伪，强烈地冲击着贾诩。
贾诩见过太多上位者的虚伪与冷漠，却从未见过如此坦诚的悲愤与自责。
经过短暂的沉默，马腾的情绪稍稍平复。
他指向窗外，开口说道：“张掖之治，非腾之功，乃众人心血所聚！”
“此亦非腾之私产，更非最终目的！”
“先生，它是一块试验田！是一颗火种！”
“腾欲以此地证一事，纵在此血火乱世，亦可行仁政、安民生、聚人心！”
马腾的话语激昂有力，眼中闪烁着光芒。
“让耕者有其田，工者乐其业，商者通其货，兵者卫其民！”
“老有所托，幼有所养，鳏寡孤独皆有所依…”
“此非虚妄空谈，先生数日所见，当知腾所言非虚！张掖，便是明证！”
贾诩的心弦被重重拨动，他在张掖确实看到了那迥异于乱世的生机。
马腾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一股凛然之气弥漫开来。
他首视贾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故，腾今日告于先生：吾之志，绝非偏安一隅，更非割据称雄！”
“吾欲以此张掖为基，聚天下英才，练虎狼之师，行光明正道！”
“扫平李傕郭汜之流暴虐，荡涤韩遂之辈反复，终结曹操之徒凶残！”
“涤荡群丑，廓清寰宇，终结这吃人的乱世！”
“吾要让这大汉十三州的黎民百姓，皆能如我张掖之民！”
“有片瓦遮头以避风雨，有方寸之地可事稼穑，有粟米充饥免于饥馁，有安宁度日不惧兵燹！”
“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不再遭妻离子散之痛，不再闻豪强屠戮之哀嚎！”
“此，方为腾所求！”
说完这石破天惊的志向，马腾对着贾诩，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然，腾本一鲁莽武夫，虽有拳拳之心，却常感力不从心。”
“身边虽有一众文武，可仍缺运筹帷幄、总揽全局之大才！”
“文和先生！您洞悉人心，明察时势，智计无双，乃当世无双之国士！”
“若先生不弃此志，不嫌腾驽钝，腾愿以师礼相待，奉先生为股肱！”
“张掖之政，雍凉之局，乃至天下之势，腾恳请先生助我，共谋此千秋功业，还天下一个太平！”
这一揖，这一席话，如同九天惊雷，在贾诩心中轰然炸响！
贾诩一生飘零，智计百出，只为在乱世夹缝中求存。
他见过李傕的暴虐昏聩，深知其不可依。
他洞悉曹操的雄才大略，亦知其“宁我负人”的冷酷本性，伴之如伴虎。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有马腾这样的主公，手握强兵，根基渐固，却心怀苍生大仁。
志向高远，却务实不虚，更将自己视为国士，以师礼相待，将天下棋局托付！
这与他毕生所求，完美的契合！甚至远超他的期望！
张掖的实证，马腾的理想，以及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倚重，使得贾诩深藏眼底的沉寂与疏离，如同冰雪消融。
一股久违的、近乎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那是对明主的认可，是对施展抱负的渴望，更是对参与开创一个崭新时代的…悸动！
贾诩缓缓站起身，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衣冠，每一个动作都庄重无比。
然后，他绕过案几，走到马腾面前。
在马腾热切的目光中，贾诩推金山，倒玉柱，郑重无比地行下了拜主之礼！
“主公！”
“诩，飘零半生，所谓智谋百出，不过苟全性命于乱世！”
“所见者，或暴虐无常，或雄猜阴鸷，未尝得遇明主！”
“今见主公，仁心昭昭，如日月之辉；志在天下万民，似鲲鹏之志！”
“张掖之治，政通人和，兵精粮足，实乃旷古未有之善政，开万世太平之基石！”
“诩…心悦诚服！”
贾诩再次深深拜下，声音中带着坚定：
“愿效犬马之劳，竭尽鄙薄，辅佐主公，扫清寰宇之浊浪，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朗朗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