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狼帮的覆灭,犹如一块巨石砸入西城这片浑浊不堪的蓄水池。
激起的并非清澈,而是更深沉的恐惧与敬畏。
一夜之间,所有西城的地下势力都学会了一个新的铁律——
那个新来的【百巧武馆】,惹不得!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厉家在西城的布局推进得异常顺畅。
王腾,这位新晋的“西城之王”,几乎未遇任何阻碍,昔日在铁狼帮淫威下苟延残喘的小帮派,如同找到新主的鬣狗,纷纷前来投诚。
王腾谨遵厉文山的指令,并未全盘接收。
他精心筛选出几个最“驯服”、也最具价值的势力——掌控着底层劳力市场的“草鞋帮”,以及垄断了情报渠道的“百舌堂”——将他们扶植为自己的表层代理人,由他们出面维持西城的“新秩序”。
而他与他麾下的墨影卫,则隐于这片黑暗土地的幕后。
【百巧武馆】因此声名远播。
无数身负血仇或渴望改变命运的西城少年,视其为唯一的希望。
短短一月,弟子人数便从最初的十几人激增至近三百。
石头,那个第一个叩响武馆大门的少年,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坚韧与修炼天赋,己被王腾收为亲传弟子,成为新晋弟子们的大师兄。
他每日进行着近乎自虐的疯狂修炼,心中唯有一个燃烧的念头——变强!
而【百巧善堂】,则成为了西城最特殊也最受敬畏之地。
厉飞霜依旧每日穿行于最阴暗的角落,收敛尸骨,记录罪恶。
西城居民对她发自内心的敬仰,他们称她为“收魂的仙子”。
她虽未替他们伸张正义,却给了这些泥泞中挣扎的蝼蚁,最后一份死后的体面与残留的人格尊严。
那本承载着血泪的黑色册子,也愈发厚重。
其上记载的名字,也从那些不入流的恶霸地痞,渐渐指向了东城豪宅之中、衣冠楚楚的……“大人物”。
一切,正沿着厉文山与厉长风的剧本,有条不紊地推进。
……
这日,【护国大师府】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来者是三皇子胤王府上的首席大总管——白面无须,相貌和气,一身深紫色太监服侍,周身萦绕着令人心悸的阴柔气息,修为深不可测。
他是来传三皇子胤王的口谕的。
“厉大师,”老太监声音尖细却透着恭敬,“殿下说,神都秋意渐浓,他在城外的‘听风别苑’备好了今岁新采的贡茶。特邀大师您,以及贵阁那位……身手不凡的飞霜姑娘,一同前去品鉴一番。”
密室之内,厉墨渊与刚从西城返回的厉飞霜对视一眼。
彼此眼中,俱是了然。
来了。
这条在神都他们能够到的最粗壮的“大腿”,终于主动向他们伸来了橄榄枝——抑或,是试探的触须?
“有劳公公辛苦跑这一趟。”厉墨渊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塞入老太监袖中,“烦请回禀殿下,明日申时,老夫与侄女飞霜,定当准时赴约。”
老太监手指在袖中轻轻一捻储物袋的份量,脸上皱纹舒展开来,笑容愈发和煦:“那……杂家就在别苑,静候二位大驾了。”
……
翌日,申时。
神都城郊,听风别苑。
此地乃三皇子胤王名下最为清幽的私人别苑。
依山傍水,亭台楼榭点缀其间,气韵天成,尽显天潢贵胄的底蕴与雅致。
当厉墨渊与厉飞霜在王府侍卫无声的引领下,穿过曲折的回廊,行至别苑中心那方烟波浩渺的湖畔时。
三皇子胤王,己在此静候。
他今日未着象征皇子身份的赤色蟒袍,仅一身素雅的白衫,玉冠束发,气质温润如世家公子。
湖畔一张石桌,两只蒲团,一壶在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的清茶,烟气袅袅。身
旁竟无一名侍卫随扈。
“厉大师,飞霜姑娘,请坐。”见二人到来,胤王含笑起身,亲自为二人斟茶,姿态亲和,毫无皇子架子。
但厉墨渊与厉飞霜心中警铃大作。
越是如此,其城府便越是深不可测。
“殿下客气了。”厉墨渊躬身微礼,与厉飞霜一同落座。
“不必拘礼,”胤王摆手笑道,将一杯汤色澄澈碧绿、异香扑鼻的茶盅推到厉墨渊面前,“今日,既无皇子,也无大师。只有一位爱茶之人,与两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共享这清秋片刻。”
“此茶名曰‘云顶雪芽’,产自东海之外三万里,一处终年冰封的孤岛绝巅。三年方得一采,其味清冽回甘无穷,更有静心凝神、孕养命火之奇效。大师,请。”
厉墨渊端起茶盅,浅啜一口。
一股清冽如融雪的茶香瞬间在舌尖绽放,紧接一股精纯冰凉的灵能顺喉而下,首入丹田气海,竟让他那朵燃烧的命火都为之一清,精神大振!
“好茶!”他由衷赞叹。
“先生喜欢便好。”胤王微笑颔首,旋即话锋一转,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二人,“听闻先生名下的‘百巧阁’,近来在西城……动静颇大啊。施粥济贫,开馆授武,还遍收无主尸骸……先生当真是……菩萨心肠。”
来了!
厉墨渊心弦一紧,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苦笑,放下茶盅。
“殿下见笑了。老夫所为,不过是替我那苦命的侄儿……积些阴德罢了。”
“哦?”胤王凤目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此话怎讲?”
“殿下有所不知,”厉墨渊长叹一声,将厉长风早己备好的说辞缓缓道出,“我那侄儿厉长风,如今是百巧阁在百断山脉的总负责人。他天生命格有亏,乃罕见的‘孤星入命’之相。自幼便体弱多病,修为更是百般锤炼也难有寸进……”
“曾有云游的高人替他卜过一卦,言此命格凶煞异常,克亲、克友、更克己身。欲化解此劫,唯有广积万家善缘,以万家生民之香火愿力,方能中和其命格戾气,或可……延寿续命。”
“是以,老夫才不远万里,携家族匠师来到神都。是以,我们才在西城做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切,不过是想……替我那侄儿,挣一线生机罢了。”
一番话,情真意切,凄婉动人。
将西城所有可能触及皇权敏感神经的举动,都完美包裹在“为亲续命”这层无奈而悲悯的外衣之下。
胤王静静听着,拇指无意识地着光滑的杯壁。
待厉墨渊语毕,他沉默片刻,目光如深潭般落在厉墨渊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悲悯的面具。
良久,他才缓缓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 “原来如此……厉族长能有先生这等为他奔走操劳的长辈,当真是他的福气。”
信了? 还是没信?
厉墨渊心中毫无把握,面上却只能维持着那份沉重与期盼。
“只是……”胤王话音陡然一转,如同暖阳中潜藏的冰针,锋芒乍现!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那无形的皇家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先生可知,你们在西城收敛的那些‘冤魂’,其中有多少……是与我天家血脉,与这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有所牵连的吗?”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意味悠长: “你们此举,虽则出于一片仁心……”
“却也无形之中,将半个神都的权贵……都架在了火上烤啊。”
“这……” 胤王者似无意地拂过石桌边缘,指尖在冰冷的石面上留下淡淡的霜痕。
“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