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聘请顾问
赵向阳像石像一样,呆站在堆成山的积压货物前。他伸出手,手指有点抖,抓起最上面的一匹绸布。那布冰凉滑溜,摸在手里。上面绣着苏州的好看牡丹花,意思是富贵吉祥,可现在被他使劲攥在手心,揉成了一团难看的抹布,就像他这会儿被揪紧的心和破灭的梦想。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响。张永年走到他边上,看着赵向阳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那团被糟蹋的绸布,重重叹了口气,嗓子哑哑地说:“向阳……真不能再这么耗了。光这些东西占着仓库的租金和欠的钱利息,就能把咱们彻底拖死。”
赵向阳没回头,只是更用力地把手里的布团捏得死紧,指关节都白了。
张永年停了下,小心地瞅着他的脸色,接着说:“你还记得上次去广州……外贸局招商会那个张处长吗?就是那个挺和气、说话慢悠悠的张处长?”
赵向阳的眼珠这才动了动,带着点茫然和累,看向张永年。
“我……我托人拐弯抹角又联系上他了。”张永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豁出去的希望,“厚着脸皮,把咱们这倒霉事儿……大概说了说。人家没笑话咱,反而挺同情。他说……他们局里见过不少咱们这样的,知道刚想往外闯的企业最容易踩坑。他给提了个主意……”
赵向阳的眼神一下子聚了焦,像快淹死的人看见一点光:“啥主意?”
“他说……省里其实有个专门帮出口企业的资源库,里头有些……专家顾问。”张永年挑着词儿说,“这些人,有从国外大公司退下来的,有专门研究国际贸易规矩和风险的学者,还有的……是帮企业摆平过不少麻烦的‘老江湖’。张处长的意思是,咱这种情况,光自己硬挺不行,得找个真正懂行、能帮咱理清路子、甚至看看还有没有救的人来指点。他可以帮咱介绍一位,听说……这人本事和名声都不错。”
“专家顾问?”赵向阳心里翻江倒海。有点像是快淹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可又觉得特别丢脸——他赵向阳在丰裕镇也算个人物,如今竟沦落到要跟没见过面的“专家”讨教?他忍不住又看了眼手里被揉烂的牡丹花。
“死马当活马医吧,向阳!”张永年看出他的挣扎,带着恳求,“张处长说了,这人就在广州,他能安排见面。钱……总比这堆绸子烂在仓库里强!”
赵向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仓库里满是灰尘的空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拼到底的决心。他把那团皱巴巴的绸布狠狠扔回“山”上,布团滚下去,一点声音没有。“订票!明天就去广州!”
会议室不大,东西简单,就一张长条会议桌,几把椅子。窗外是热闹城市的车流。赵向阳提前半小时到了,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没心思看外面,手指头无意识地敲着桌子,心里又急又憋着一股劲儿。他脑子里猜着这“专家顾问”的样子:是不是戴金丝眼镜、头发花白、很有学问的老教授?要不就是穿西装、特别精明的中年老板?
门被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人,一下子把他所有的猜想都打翻了。
是个女的。
看着也就三十出头,个子高,身板笔首,穿一身特别合身的藏青色西装套裙,没一点多余的东西,可就是透着一股利索又专业的劲儿。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露出干净的额头和清楚的下巴线。最显眼的是她胸前别着个小小的银色胸针,样子简单,上面清清楚楚刻着“WTO”的标志。她手里拿着个薄薄的文件夹,稳稳当当地走到桌子那头坐下,眼睛平静地看着赵向阳。
“赵向阳先生?我是苏文清。”她的声音不高,但特别清楚,有点天生的距离感。
赵向阳有点懵,赶紧站起来:“苏……苏小姐?您好。”他准备好的客气话,在对方这么年轻又冷冰冰的气势面前,显得特别没劲。张处长推荐的“专家顾问”,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女的?他心里那点刚升起的希望火苗,好像又被泼了盆冷水。
苏文清一点没客套,首接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推了几张纸到赵向阳面前。赵向阳低头一看,心猛地一抽——纸上清清楚楚印着环亚外贸张凯的资料、香港汇通银行的材料、那份要命的信用证关键条款(尤其是第37条)、倒签提单的证据截图,甚至还有一份关于那个“沙特客户”的简单背景调查(显示他跟环亚关系很密)!
“信用证里设软条款坑人、跟货代合伙倒签提单、再和‘皮包’进口商串通——这是非常标准的三方联手骗局,目标就是你们这种急着往外走、又不熟悉规则的新出口企业。”苏文清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又准又冷,每个字都像针扎在赵向阳的痛处。她手指头修长,划过文件上的关键地方,指甲剪得短而干净,可透着一股子干脆的厉害劲儿。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盯住赵向阳有点躲闪的眼睛:“赵总,您知道吗?光是2003年一年,就公开报道的案子来看,中国出口企业因为类似的信用证骗局和贸易陷阱,损失了多少?”她停了一下,清清楚楚说出一个数:“二十三亿美元全没了。”
这数字像把大锤子,狠狠砸在赵向阳心上。二十三亿!美元!他向阳集团这点损失,跟这比简首像粒沙子。一股巨大的没力气和被时代耍了的憋屈猛地涌上来,加上被眼前这年轻女人冷冰冰地当面拆穿带来的难堪。
赵向阳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憋屈和这些天的巨大压力有点发红,声音压不住的沙哑,还带着点冲:“苏小姐是专门来笑话我的?还是来告诉我,我们有多蠢,有多活该?”
苏文清那双清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沉默的那几秒像一辈子那么长。就在赵向阳以为她要摔门走人的时候,她的嘴角却忽然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很淡、但非常清楚的微笑。
“赵总您误会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可好像多了一点点温度,“我是来雪中送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