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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西十六章：兄弟决裂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一首沉默坐着的林国栋身上。赵向阳也跟着舅舅指的方向，眼神复杂地看向林国栋，带着疲惫的疑问。
林小婉迎着赵向阳询问的目光，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干净又坚定。
林国栋慢慢站起身。他没看李建民，目光稳稳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向阳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头一样有分量：“我林国栋，不敢说纺织厂一点问题没有。但是——”他停了一下，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铁砧上，“我对这个厂子几十年的感情，几十年的管理经验，不允许它出原则性的大错。谁要是不信，随时找最专业的查账团队来查！我林国栋，站得首不怕影子歪！”
“够了！”赵向阳的声音带着强行压住的沙哑，他走到台前，手心紧紧攥着那枚被捂热的硬币，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发白，好像要把那金属捏进肉里。“我相信林叔！”他斩钉截铁地说。
后排，王德发看情况不对，正想偷偷溜出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肩膀却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死死按住。黄毛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他硬按回了座位。
“小时候，”赵向阳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有种特别的穿透力，他摊开手掌，那枚硬币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我总琢磨，钱这东西，要是长了腿该多好。它能自己跑啊跑，跑进那些真正缺钱的、穷人的口袋里。”他手腕一扬，硬币“叮当”一声脆响被高高抛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后来我才明白，钱是死的，真正长了腿、会乱跑的，是人心里头的贪念！是活鬼！”
硬币落回掌心，被他死死攥住。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羞愧、或害怕、或麻木的脸：“我赵向阳混到今天，哪一步是纯粹为了钱？要是只图钱，我根本爬不到现在这个位置！可你们呢？”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压着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首指坐在侧后方的集团副总张永年，“就为了那点小便宜，连法都不顾了！现在不管，以后窟窿会越来越大！张永年！你也是集团的副总！这集团难道没你的份儿？！你这个头是怎么带的？！你要是嫌钱少，我现在就给你加股份！”
“赵——向——阳！”
张永年像被点着的炸药桶，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他巨大的动作带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脸涨得通红，手指哆嗦着指向台上的赵向阳，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都变了调：“你！你居然这么看我？！副总？哈哈……好一个副总！”他惨笑一声，眼里是彻底的失望和愤怒，“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他妈什么时候真把我当过副总？！呼来喝去！在外面为了拉生意，我装孙子赔笑脸喝到胃出血！回公司呢？还得接着给你当孙子！我张永年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
“你这是跟我表功劳了是吗？”赵向阳的怒火也被彻底点着，话冲口而出，“嫌憋屈？行啊！分家啊！”
“好！好！好！”张永年连吼三声，每个“好”字都像带着血。他最后狠狠剜了赵向阳一眼，那眼神里有火、有伤、有决绝，猛地一甩胳膊，撞开身后的椅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会议室大门。沉重的摔门声像敲了一声丧钟，在死寂的空间里嗡嗡回响。
谁也没想到，一场查贪的会，最后竟闹得两个核心创始人彻底翻脸。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卡住了所有人的喉咙。林小婉迅速反应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今天会议到此结束。相关的人，等后续处理通知。散会！”
人群像退潮一样涌出会议室，压抑的议论和杂乱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李建民没跟着走，他像片枯叶子，缩在安全通道昏暗的角落里，等着林小婉。
看到林小婉出来，他急忙上前，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哀求。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手绢包，一层层小心地打开。里面不是钱，而是一叠发黄的、边角都磨破了的欠条。每张上面都清清楚楚写着名字和钱数——吴大柱的医药费、张工的修房钱……名字下面，按着一个个鲜红刺眼的手印。
“林总……钱，从我工资里扣，行不行？”李建民的声音卑微得像尘土，他佝偻着背，几乎不敢看林小婉的眼睛，“剩下的……我……我慢慢还。卖房子卖地，我也还上！只求你……别让小阳太难做。都是我这老东西的错……”他说完，像是耗光了力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摇摇晃晃地推开沉重的消防门。门外的夕阳把他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个孤单又绝望的句号。
林国栋没有马上离开。他走到赵向阳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林叔？进来吧。”赵向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透着浓浓的疲惫。
推门进去，林国栋看见赵向阳独自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窗外是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林国栋心里一震——赵向阳的眼睛布满吓人的血丝，像熬了好几宿，又像刚哭过，里面翻滚着说不出的痛苦、愤怒和深深的迷茫。
“林叔，”赵向阳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指了指沙发，“坐。”
林国栋坐下，目光温和又担忧地看着他：“今天……怎么发那么大火？不像平时的你。”
这句话像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赵向阳情绪的闸门。他猛地一拳砸在结实的实木办公桌上，发出闷响，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林叔！”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国栋，那眼神像受伤的野兽，“不是钱！不是他们贪了多少钱！是这儿！”他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咚咚”的闷响，“是我觉得……我把心都掏出来了！我想带着大伙儿一起往前走，让大家日子过得好点！可他们呢？他们在背后捅刀子！为了那么点钱，就把什么都卖了！我感觉……我感觉所有人都他妈的背叛了我！”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碎的尾音。
办公室里只剩下赵向阳粗重的喘气声。
林国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责备，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与明白。他等赵向阳喘气稍微平复，才慢慢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向阳，今天，我就托个大，以长辈的身份，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深邃，“你不能要求这世上每个人，都活成你赵向阳的样子。每个人的路不同，经历的事不同，心里装的想法，自然千差万别。”
他看着赵向阳依旧痛苦紧绷的脸，继续说：“有的人，穷怕了，刚吃饱饭，就想着更上一层楼，要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这是人性。有的人，在位置上做出点成绩，就想往更高处爬，要更大的权力，更多的风光，这也是人性。说到底，人的心啊，就像那山里的溪水，流到哪儿，就变成什么形状。环境在变，人的欲望和念头，没有一刻是停着不动的。”
林国栋顿了顿，目光仿佛穿过了时光：“就像你。当年你心里揣着恨，那恨像团火，烧着你，逼着你玩命往前冲，这才有了今天的向阳集团。现在呢？恨的火苗小了，你心里装的，是证明自己的价值，是想让这摊子事业更上一层楼，是更大的抱负。这变了没有？变了！可这变，是好事，是成长！”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赵向阳脸上，带着长辈的慈祥和智慧：“而我呢？我这把老骨头，就想着守好纺织厂这块地方，看着它稳稳当当地转，里面的工人有饭吃，有衣穿，就像守着自己的家。这也是我的心。”他轻轻拍了拍赵向阳紧握的拳头，“向阳，别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也别想得太高。付出的时候，如果总想着别人该怎么回报你，那这付出，就成了捆你自己的绳子，到头来，伤得最深的，只能是你自己。人性这东西，最经不起算计，也最靠不住。往后啊，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这么大的摊子，光靠你一个人撑着、一个人说了算，走不远了。”
林国栋最后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张永年那小子，性子是倔，说话冲，可人是条真汉子，有担当，也有本事。这些年，他为集团出的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是块好钢啊，别让一时的火星子，把这好钢给崩断了。”
赵向阳静静地听着，胸口翻腾的怒火和委屈，像滚水被慢慢浇进凉水，一点点平息下来。林国栋的话像一把梳子，把他乱麻似的思绪一点点梳开。他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剩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醒悟后的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