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堂密室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重的绝望压得人喘不过气。
阿毛带来的噩耗——死信箱被撬、联络点被控、交通员遇害——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星火”在沪西仅存的信息脉络。
电台里永无止境的沙沙噪音,是“知更鸟”和高桥为他们唱响的无声葬歌。
老宋的脸色灰败如土,佝偻着背坐在沈砚舟床边,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徒弟冰凉的手腕,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阿毛蜷缩在角落,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
唯有林晚。
她站在那扇钉死的窄窗前,背对着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
单薄的身影在昏黄摇曳的煤油灯光下,竟透出一种孤绝的、即将刺破苍穹的锐利。
“断得好!”她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猛地转过身,眼中燃烧的火焰灼灼逼人,“他们不是想把我们变成瞎子聋子,困死在这口棺材里吗?行!那我们就用这口棺材,给他们演一场大戏!一场瞎子聋子最该看的——请君入瓮!”
“晚星姐…”阿毛抬起头,泪眼婆娑,带着茫然和一丝被点燃的微弱希冀。
老宋浑浊的眼睛也抬了起来,紧盯着林晚:“丫头…你…你想做什么?”声音干涩嘶哑。
林晚几步走到密室中央那张堆满杂物和药瓶的小桌旁,一把扫开上面的东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有限的物资上飞速扫过。
“做什么?当然是请‘知更鸟’和高桥这对好搭档,亲自来杏林堂——领死!”她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他们搞这么大阵仗,切断所有联络,目的无非两个:
第一,困死我们,让砚舟得不到及时救治,自然死亡,消除隐患;
第二,逼我们绝望之下,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寄希望于最后的核心联络渠道——而那渠道,必然在‘知更鸟’的掌控之下,正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必须亲自来取的‘核心联络’!”林晚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旧式硬壳笔记本上。那是沈砚舟早年用过的,记录一些无关紧要的中药方子和账目,早己废弃。
她走过去,拿起笔记本,拂去灰尘。深蓝色的硬质封面,里面是泛黄的、印着细密横线的纸张。
“就用它!做一份送给高桥的‘厚礼’——一本货真价实的‘星火’核心密码本!”
老宋和阿毛都倒吸一口凉气。
“密码本?这…这怎么可能?”老宋难以置信。
“当然不可能有真的!”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要做的,是一本足以以假乱真、让高桥这个密码专家都心跳加速的诱饵!一本…会‘自燃’的密码本!”
“自燃?”阿毛瞪大了眼睛。
“对!自燃!”林夜眼中闪烁着理工女特有的、对物理化学规则的冷酷运用,“高桥这种人,自负且多疑。给他一本完美无缺的假密码本,他反而会起疑。
我们要做的,是给他一本‘真实’得过了头,让他迫不及待想验证,却又在验证过程中,给他一个刻骨铭心‘惊喜’的东西!”
她快速吩咐:“宋叔,我记得您这里有些特殊的药材粉末?比如,遇热会变色的?或者,燃烧起来有特殊气味的?”
老宋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有!茜草根粉,遇热变深红!还有硫磺粉,燃烧有刺鼻味!”
“不够隐秘!我们需要一种…无色无味,但燃烧极其迅猛,甚至能产生强光和烟雾的东西!”林晚的目光在药柜上逡巡,最终定格在一个贴着“明矾”标签的罐子上。不!她的目标不是明矾!她的指尖移向旁边一个更小的、贴着“煅石膏”标签的罐子。熟石膏?不!她记得老宋这里还存有少量极其珍贵的…
“宋叔!您之前给砚舟处理伤口,是不是用过一种白色的、极细的粉末?用来快速干燥创面的?”林晚急切地问。
老宋猛地想起:“你是说…煅制氧化镁粉?有!还有一小瓶!这东西吸水性极强,遇水会发热,高温下能燃烧,发出强光!”
就是它!
林晚的眼睛瞬间亮了!氧化镁粉,这正是她记忆中能产生耀眼白光的材料!是早期闪光弹和照明弹的成分之一!虽然纯度可能不高,但足够了!
“太好了!快拿来!”林晚语速飞快,“阿毛,找最细的毛笔!宋叔,找最薄的、半透明的宣纸!还有蜡烛!快!”
小小的密室瞬间变成了一个紧张而高效的“造假工坊”。
林晚模仿着沈砚舟那种清隽有力、略带风骨的笔迹,在旧笔记本的前几页,用普通墨水,抄录了一些看似深奥、实则从图书馆密码学书籍上死记硬背下来的、半真半假的密码理论片段和基础转换表。
字迹流畅自然,毫无滞涩,显示出书写者的“熟悉”和“随意”。
制作“高层批注”这是关键!林晚让老宋裁下几小片薄如蝉翼的宣纸。她用那支最细的狼毫笔,蘸取茜草根粉调成的、近乎无色的稀薄液体(遇热才会显色),在其中一张宣纸上,以极其微小的字体,模仿沈砚舟上级那种更加沉稳老练的笔迹,写下了一句极具迷惑性的批注:
“此套转换规则(第七页)为近期启用核心,代号‘樱花’,虹口方向优先验证。阅后即焚。”
这句批注,点明了密码本的核心价值,给出了验证地点,更强调了绝密性,足以让高桥血脉贲张!
林晚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小撮珍贵的煅制氧化镁粉,均匀地撒在写有批注的宣纸背面。
然后,她将这张致命的“批注页”,用极少量几乎看不见的米浆,精准地贴在笔记本的第七页!位置巧妙,恰好覆盖在第七页原有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笔记上,只露出边缘一点点痕迹,仿佛是被随手夹进去的便签。最后,她将第七页和第八页用指尖沾水,极其轻微地粘合了一小部分,人为制造出“翻阅频繁、纸张粘连”的假象。
林晚将笔记本在蜡烛火焰上方小心地、快速地掠过几次,让纸张边缘微微卷曲焦黄,留下“经常翻阅、靠近光源”的痕迹。她甚至在封底内页,用铅笔极其潦草地写下一个模糊的、看似随意的数字“7”,并用手指抹开一点,让它更像无意识的标记。同时,她让老宋在笔记本的夹层里,撒入极其微量的硫磺粉和另一种带有淡淡霉味的药材粉末。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当林晚合上那本深蓝色硬壳笔记本时,它己经脱胎换骨。
外表依旧普通陈旧,内里却暗藏杀机。那薄薄的第七页,就是为高桥精心准备的、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成了!”林晚将笔记本递给老宋,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芒,“宋叔,接下来,需要您动用最后一条…连‘知更鸟’可能都不知道的、您和砚舟之间单线联系的‘死中求活’渠道!把消息放出去!”
老宋接过笔记本,入手微沉,仿佛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看着林晚,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于这丫头的胆大包天和奇思妙想,更担忧这疯狂计划的巨大风险。
“那条渠道…是当年我和砚舟约定的,非到组织彻底覆灭、万不得己绝不启用。”老宋的声音异常沉重,“一旦启用,意味着我们放弃了所有退路,也意味着…这条渠道本身会彻底暴露牺牲。”
“我们还有退路吗?”林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扫过昏迷的沈砚舟,“不除掉‘知更鸟’,不拿到‘樱花计划’,我们所有人,包括这条渠道,迟早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用这本‘密码本’,换高桥和‘知更鸟’的命!换‘樱花计划’的真身!”
老宋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最终,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丫头,你…”他看着林晚苍白疲惫却异常亢奋的脸,“小心!等我的信号!”
老宋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离开了密室,去启动那条通向未知生死的最后暗线。
等待,漫长而煎熬。
林晚守在沈砚舟身边,一遍遍用湿毛巾擦拭他滚烫的额头,感受着他微弱却依旧顽强的脉搏。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捕捉着杏林堂外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
阿毛则守在密室门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警惕地竖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