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临的突然出现,对于乔如意来说不亚于见鬼。
不但心里一哆嗦,连脚都跟着一松,脚底踩空,紧跟着整个人就往下掉。
从乔如意所在的高度往下摔,可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加上这里满地都是风凌石,暂不说一旦脸着地就是毁容,哪怕身体着地也会弄得伤痕累累。
行临眸光一紧,三步并两步冲上前。
但乔如意反应快,高度迅速下降一半的时候一把扯住了安全绳,虽说双脚没了支撑点,可好在有绳子。利落地将卡扣卡在安全绳上,她哪怕是凌空状也不会有危险了。
就是,这个姿势挺尴尬的。
吊在半空。
乔如意借着绳子的力量缓缓神,没急着往下滑。顺便将地面上的情况看得清楚了,鱼人有不见了。
行临站住她身下,她若摔下来稳稳能砸着他。
乔如意想到他刚才往前冲的行为,好奇问,“你是打算接住我?”
行临双臂交叉环抱胸前,仰头看着半吊着的乔如意,还伸手晃了晃绳子,乔如意就在上面荡啊荡的。
手可真欠。
“想试着来接。”行临微微偏头,“但你真要从上面摔下来,我肯定接不住。”
乔如意翻了个白眼,万事不求人,也求不着人。
“还不下来?”行临问。
乔如意慢悠悠说,“急什么,鱼人有呢?”
“他识时务,见我来了先撤了。”行临也是悠哉哉地开口,又伸手晃悠了一下乔如意,“哎,我问你。”
“什么?”
“卡扣是不是卡住了,所以你下不来了?”行临笑问。
乔如意抿抿嘴,怎么没发现他原来这么损。
“是卡住了。”她大大方方承认,“回头我得检查一下,是不是该换新了。”
行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挺冷静。”
“不然呢?”乔如意干脆放松身体,整个重量都吊在绳子上,她看着黑沉沉似锅盔般的天,还有偶尔被光映照的死者。
很好,可真是全新的体验呢。
“你要帮我吗?”她问。
行临也不会真看着她一直吊在那,轻叹一声,“来吧。”
乔如意也不清楚他这句“来吧”要具体怎么操作,但不管怎样吧,她都得先松开卡扣才行,谁料到会在大半截出岔子,还当着他的面。
解了半天,绳子被卡扣卡得死死的,主要是没有支点,绳子扥得直,想解扣太难,几番折腾累得半死。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剪绳子。”乔如意破釜沉舟,这是下下策。
行临不同意,“身在无人区,随身工具哪怕再不起眼都很重要,必要到时候能保命。”
乔如意是面朝天背朝地的姿势,绳子卡在腰间,这姿势别提多酸爽了。所以闻言行临的话后,她连扭头看他都挺艰难。
“你说的这些,当我不知道?”
乔如意此人心理素质相当高,哪怕遇上大风大浪都能冷静面对,虽说爱怼人,但这么口吻不耐的倒是少见。
行临忍笑,一手控住绳子,“这样,你尽量往我身上踩,有了支点,压在绳子上的重量分散就容易了。”
乔如意抿唇笑了,“踩你啊,那多不好意思。”
其实刚才她就这么想过,行临高,她如果努力去够的话肯定能踩上他的肩膀,但这种事也不好求人。
不想他主动提出来了。
“总好过剪绳子。”行临轻笑。
就这样,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乔如意高估自己了。
她踩不到行临的肩膀,尽量去够也够不到。行临的双手能勉强碰到她的双脚,便尽力先固定她的双脚。
“或者,我踩你脑袋呢?”乔如意需要有支点,他光抓住她没有用。
行临哑然失笑,“你可真好意思提要求。”
乔如意态度特别好,“行老板,特殊情况就只能特殊对待,你说你这么帅,我踩你都怪不好意思的,何况要踩你脑袋,稍不注意就得蹬鼻子上脸了。”
行临也是服了她能把这种事说得冠冕堂皇的本事,往前一步,一手继续控着绳子不乱动,一手尽量来够她的脚。
“踩吧。”
乔如意真就不客气了。
原本她也没打算客气,在不割绳子的前提下,行临的脑袋是最佳选择。再说了,就算割断绳子,以现在高不高矮不矮的距离也不利于她调整落地姿势,很容易受伤。
脑袋不好踩,哪怕是有行临控着她的脚,毕竟是圆卜隆冬的。
乔如意不忘说了句,“如果鱼人有还在的话,至少我能踩两个脑袋,落脚点稳固些。”
行临闻言有想吐血的冲动。
他说,“脑袋长得让你失望了,真是抱歉。”
乔如意忍笑,这男人心眼可真小。
不管怎样算是稍稍踩住了,虽说也还是左摇右晃的,但行临的两只手很有力。
乔如意尽量往上拱腰,缓解绳索力量。这个姿势的难度不小,也幸好她的腰软。
她的手没闲着,以最快的速度去解锁扣,还不忘说,“行老板知道朝鲜族吧,他们拿重物都是顶头上的,而且十分稳当。”
行临本来就为了能稳住她的身体,尽量让自己注意力集中些,却不想她说话这么气人,没好气道,“你是嫌我让你踩得不稳当?”
踩脑袋!
他活这么久了,还没从发生过这种事。
乔如意还在努力扳锁扣,笑道,“你看,人以群分半点不假,你跟沈确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学得他那么小心眼。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想说用脑袋顶东西这个本事是需要练的,谁天生就会?”
行临无语,可真是好话赖话都被她说了,末了还折进去一个沈确。
“你还是专心点吧。”他说了句。
话音刚落,就听啪嗒一声,紧跟着是乔如意的急呼——
“行临,护我!”
行临几乎是同乔如意急呼声一起行动,她话音落时他已经第一时间将她搂紧,整个身体都是朝前倾的。
这个角度只有一种结果,要么是她做他的肉垫,要么反之。
行临结实的手臂将她圈得紧,跟着用力一翻身,他后背朝下倒了下去,乔如意则结结实实地在他怀里。
的姿势。
行临一声闷哼。
乔如意一瞧,后背一凉,忙欠身问他,“你怎么样?”
是整个后背着地,肯定压在风凌石上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肯定见血了。
“别动。”行临喝道。
乔如意不敢动了,她这一动的确会加重他与地面的接触负担。
“行临,你后背怎么样?觉得还能动吗?”她甚至双手都没放下,干脆朝上举着。
行临躺在地上,闷声说了句,“我现在动不了。”
乔如意一听这话脑袋顿时就嗡嗡作响,“你不会摔着腰了吧?”
“不知道,反正不敢动。”行临说。
乔如意想都没想又要起身,下一秒被行临阻止,“可千万别动,先保持惯力,一松劲我更容易受伤。”
她僵坐在他身上。
僵坐,是因为她觉得硌得慌。
刚开始乔如意以为是他的腰带,纯皮质,挺低调的暗色金属扣,那一屁股坐上去可不会铬疼?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劲……
是越来越硌得慌。
谁家腰带扣会长大?
乔如意一时间口干舌燥的,风吹过脸竟还觉着热,明明是需要躲在帐篷里裹着睡袋的温度啊。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只有风带着哭声肆意横行。
“想什么呢?”行临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乔如意能想什么?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朝三暮四罢了。进古阳城明明是为了姜承安,可现在呢?
她竟对行临的身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来。
乔如意暗自深呼吸,不停告诫自己:食色性也……
再开口,是风轻云淡的口吻,“我在想,你的腰一旦受伤了怎么办?”
行临躺在下面也没动,笑问她,“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乔如意一怔。
这人怎么还当真了?
“要不你试着动一下?”乔如意提议。
行临没听她的,就是懒洋洋的口吻,“我一旦腰动不了了,你是要负全责。”
乔如意觉得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想狡辩两句,心里却是没底气。他这话说得也不算碰瓷,的确是因为接她受得伤。
“你放心,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赖账,我肯定负责给你治好。”
“怎么治?”
乔如意低头看他,“去医院治,你还想怎么治?”
行临与她对视,眼眸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暗暗耀动。他说,“男人的腰很重要,一旦伤了,你就要负责一辈子。”
乔如意心底隐隐一颤,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呼吸都险些不顺畅。
但很快她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促狭,心明几净了。
她呵呵两声,一下站起身来。
这一下挺突然,行临没丝毫准备,又是闷声一声,一手扶住后肩,“你多少体谅一下我这把老骨头。”
“真伤了?我看看。”乔如意愕然,蹲身下来,朝他伸手。
行临没再继续躺着,一把握住她的手,借力坐了起来。“肩膀被风凌石铬了,幸好料子厚,没什么事。”
幸好这一处风凌石不算多,否则齐齐扎他后背上也是要命。
行临穿着抗风的冲锋衣,都是专业级别,料子自是专业讲究。但肩膀的位置都被风凌石给划破了,可见刚刚是挺危险。
乔如意背包里没有药包,她提议,“回帐篷,我帮你上药。”
行临轻轻晃动了一下肩膀,手探进去又摸了摸,跟她说,“没事,没伤到。”
“真没事?”乔如意狐疑。
行临坐在地上,闻言抬脸看她,似笑非笑,“有事,你想负责?”
乔如意瞧着他眉眼沾笑,一时间竟是心悸,她起了身,“你想让本姑娘负责也不是不行,浑身上下都脱了让我检查一下,但凡哪有磕了碰了的,我绝不逃避责任。”
行临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然后蓦地起身,慢悠悠甩了句,“你可真是个,女流氓。”
女流氓又如何?
乔如意也不在意他的评价,见他不像是受了伤,也就放心了。三下五除二收拾绳索进包,行临见状也帮了一手。
“你拓死者?”行临问了关键。
他能跟来,是看到了这边有光亮。当时出现在鱼人有身后时,鱼人有还如痴如醉地帮忙打光呢,但瞧着一看就是多余的。
鱼人有吓得半死状,瞧见他跟瞧见鬼似的,行临也没觉得自己长得多吓人,挥了挥手便让他回去了。
他看见乔如意整个的拓画过程。
跟寻常的拓画师完全不一样,就连工具用的都很特殊,其中往上喷的药水气味十分特殊,跟着风会窜进呼吸里,他闻到了,像是药香,又像是植物本来的气味,总之不叫人讨厌。
之前她也承认在拓葛叔的死亡现场,现在又在拓死者,看来她之前所言非虚。
乔如意没否认,“是,因为我觉得他跟葛叔的死很像。”
行临注视着她,久久没说话。月色薄凉,映不进这大片的雅丹堆,只有被蚕食殆尽的斑驳影子,随风而走,像是无数魂魄在四周游荡。
他陷在黑暗中,那双眼却格外深邃。
他不说话,不代表乔如意想结束话题,她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拓画冲着他展开。
“这是死者现在的样子。”她盯着他的眼睛,“你就没觉得他有什么变化?”
行临的视线落在拓画上,手电的光晕将拓画内容照得清晰。他瞳仁微微缩了缩。
就这一缩,被乔如意看了个清楚,她替他开口,“他动的时候被鱼人有看见,而且他还在鱼人有的帐篷里出现。”
行临抿嘴,眉头蹙起,“在帐篷里出现?”
话毕,他脸色微微一变。
乔如意笑了,“看来你早就发现死者动了。”
丝毫没奇怪,反倒不清楚帐篷里的事。
行临跟乔如意打交道到现在,总会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她太聪明和敏锐,稍微一个不注意就能掉进她挖的坑里。
像是此时此刻。
良久,行临开口,沉沉地问,“那这次,你看见了什么?”
乔如意不紧不慢地卷起拓画,字字却是咬得清晰——
“善济诸客,随其所愿,助其诸事皆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