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同不知疲倦的白色巨兽,在废弃猎人小屋外疯狂地咆哮、冲撞着单薄的木板墙。缝隙里灌入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哨音,卷起地面的灰尘和碎草屑。破旧的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霉味、灰尘味,以及一丝难以驱散的金属焦糊和血腥气息。
孟婉卿感觉自己像是从最深的海底被打捞上来,意识在冰冷和剧痛中沉沉浮浮。后背被毁灭光束余波灼烧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钝痛。更沉重的是心口深处那股巨大的空虚感和疲惫感,仿佛刚才那强行催动蝶翼力场和引导秦骁最后力量的行为,抽空了她灵魂的根基。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低矮、布满蛛网的木梁。然后,她感觉到了身下的坚硬和冰冷——不是雪地,而是铺着破旧毛毡和厚厚干草的地面。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机油味和硝烟味的厚重军大衣,是伊万诺夫的。
她猛地侧过头!
秦骁就躺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干草堆上,身上同样盖着衣物。他的脸色依旧青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只右手臂和半边胸膛,覆盖其上的晶痕不再是纯粹的幽蓝,而是如同凝固的污血,呈现出一种浓郁、不祥的暗红色。暗红的流光在晶痕深处如同活物般缓缓涌动,每一次涌动,都似乎让他昏迷中的眉头痛苦地蹙紧一分。那根贯穿他左肩胛下方的金属杆己经被移除,伤口被简单地用撕下的干净布条包扎着,但渗出的血液己经将布条染成了深褐色。
他还活着…但生命之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那暗红的晶痕吞噬殆尽。
“咳…” 孟婉卿想开口,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别动!” 一个疲惫但沉稳的声音响起。伊万诺夫端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缸子快步走了过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雪水。他脸上带着擦伤,眼神疲惫却锐利。“你伤得不轻,能量透支严重。喝点热水。”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孟婉卿的上身,将温热的雪水一点点喂给她。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暂时压下了咳嗽的欲望。
“他…” 孟婉卿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秦骁,声音嘶哑地问。
“很糟。” 伊万诺夫放下缸子,脸色凝重地看向秦骁,“强行引动深渊之瞳,而且是两次,反噬远超极限。那暗红色的能量…是毁灭力量失控、侵蚀他本源的征兆。普通的抑制剂对他己经无效了。他的体温…低得可怕。”
孟婉卿的心沉入了谷底。她挣扎着想坐起来,靠近他。
“小棠呢?” 她忽然想起那个关键的身影。
“在这里。” 伊万诺夫指了指屋子的角落。
只见小棠蜷缩在一堆更厚的干草里,身上裹着伊万诺夫的毛衣,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她双目紧闭,似乎还在昏睡,但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呼吸平稳。最奇异的是,她脸颊和手背上那些如同野兽般的灰色纹路己经彻底消失不见,恢复了小女孩的苍白细腻。
“她醒来后兽化了一次,撕开了那机械蜘蛛的关节,然后就力竭昏迷了。” 伊万诺夫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和不解,“她的体温很高,像是在经历某种蜕变…抗体血清在她体内似乎引发了更深层的变化,但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孟婉卿稍微松了口气。小棠没事,抗体血清还在她体内,这就是希望。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秦骁身上。看着他胸膛上那如同污血般流动的暗红晶痕,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再次攫住了她。难道…抗体血清对他真的无效吗?难道那雪中的渡药之吻,那心口传递的暖流,都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
不!她不能放弃!
孟婉卿不顾伊万诺夫的劝阻,强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到秦骁身边。冰冷的干草刺着她的皮肤。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他那被暗红晶痕覆盖的心口。
指尖在距离那暗红晶痕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暴戾的排斥感从那晶痕中散发出来,带着毁灭的气息,让她指尖的皮肤都感到一阵刺痛。
她咬咬牙,晶化的左手覆盖上自己心口上方那黯淡的蝶形晶痕。那里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虽然微弱,却是她与秦骁之间最后的连接点。
“看着我…秦骁…” 她低声呢喃,声音微弱却固执,仿佛在呼唤沉入深渊的灵魂,“别被它吞噬…回来…回到我身边…”
她闭上左眼,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心口的蝶痕上,试图再次激发那微弱的暖流,如同之前一样渡送过去。
然而,这一次,心口的蝶痕只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火星,便再次沉寂下去。那点暖意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无法穿透秦骁体表那层浓郁暴戾的暗红晶痕,更无法抵达他冰冷混乱的精神世界。
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孟婉卿。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滑过晶化的右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干草上。
就在这时!
她覆盖在心口蝶痕上的晶化左手,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秦骁在包扎布条边缘的、未被晶痕覆盖的一小块冰冷皮肤!
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秦骁的冰冷触感瞬间传来!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她晶化的指尖蔓延开来!
她心口那黯淡的蝶痕,在接触到秦骁皮肤的瞬间,竟然极其微弱地、自发地跳动了一下!就像一颗沉寂的心脏被注入了第一缕微弱的电流!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清凉(而非之前的暖流)的微弱能量,如同涓涓细流般,从蝶痕深处悄然滋生,顺着她晶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渡了过去!
这股清凉的能量流,在接触到秦骁皮肤上那暗红晶痕边缘的瞬间,并没有像之前的暖流那样被狂暴地排斥或吞噬!反而,那如同污血般涌动的暗红流光,在接触到这股清凉能量的刹那,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就像滚烫的烙铁被投入了一滴冰水,虽然无法熄灭,却激起了一瞬间的“嗤”响和微弱的白烟!
孟婉卿猛地睁开左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和秦骁皮肤接触的地方!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股清凉的能量流,竟然像一把极其微小的、精准的手术刀,正在尝试着…切割、分离那暗红流光与秦骁血肉之间最细微的连接点?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那暗红流光只是极其短暂地凝滞了微不足道的一瞬,便再次恢复了涌动。但这短暂的凝滞,却如同在绝望的深渊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希望的涟漪!
“伊万诺夫!” 孟婉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看…看这里!”
伊万诺夫立刻凑了过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盯着秦骁胸膛上暗红晶痕的边缘。以他的眼力,并未立刻看出那极其细微的变化。
“能量…我的能量…能影响它!一点点…” 孟婉卿急切地解释,因为激动而语无伦次,“不是暖的…是凉的…像…像冰泉…”
伊万诺夫眼中精光一闪!他立刻抓起孟婉卿那只覆盖着蝶痕的晶化左手,仔细观察着那黯淡的蝶形印记,又看了看她指尖与秦骁皮肤接触的地方。作为“钥匙守护者”,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晶化核心的净化之力!” 他低声惊呼,语气中带着巨大的震撼,“你的晶化,源自地脉能量,本应是纯粹的守护与稳固!而小棠的抗体血清,源自她对‘绯樱病毒’(实为稀释的邪神之血)的天然净化能力!两者在你体内融合,尤其是你为了救他,强行催动晶痕共鸣后,似乎…在你的晶化核心深处,孕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具有‘净化’特性的能量!”
他看着孟婉卿心口那黯淡的蝶痕,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这蝶痕…不是伤痕…是蜕变!是新的‘钥匙’雏形!这‘净化’之力,或许正是克制他体内失控毁灭能量的关键!”
伊万诺夫的话如同惊雷在孟婉卿脑海中炸响!净化之力?新的钥匙?克制毁灭?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那黯淡的蝶痕,又看向指尖下秦骁胸膛上那依旧恐怖、却在刚才那细微接触中露出一丝破绽的暗红晶痕。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希望和决绝的力量在她残破的躯体内升腾!
她不再犹豫,重新闭上左眼。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强行激发暖流,而是将所有的意念沉入心口那蝶形的晶痕深处,去感受、去呼唤那股新生的、清凉如冰泉的净化之力。
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微弱却精纯的能量,如同引导着最珍贵的生命之泉,通过晶化的指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渡入秦骁的体内,精准地“滴”向那暗红流光与血肉纠缠最紧密的边缘。
每一次能量渡入,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消耗和晶痕深处传来的细微刺痛。每一次接触,都只能让那暗红流光产生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这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如同愚公移山。
但孟婉卿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她感受着指尖下那每一次微小的凝滞,感受着那毁灭洪流中极其短暂的一丝缝隙。
风雪在屋外咆哮,小屋在寒风中呻吟。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破旧窗户透进来的、被雪幕过滤的惨淡天光。
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之地,孟婉卿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用自己的晶化之躯为祭坛,用自己的生命本源为灯油,点燃了那一点微弱的、名为“净化”的星火。她俯身在秦骁身边,晶化的指尖与他胸膛的暗红晶痕紧紧相贴,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看似徒劳、却蕴含着唯一生机的微小净化。
时间在指尖的微光与晶痕的对抗中,悄然流逝。秦骁紧蹙的眉头,在无数次微不可查的凝滞冲刷下,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