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河谷的晨雾还未散尽,礼知心己在公子寿的棺椁旁枯坐了一夜。宣姜蜷缩在他身侧,怀中紧抱着孩子的束发带,指尖反复着上面凝固的血渍,仿佛这样能焐热逝去的体温。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名侍卫跌跌撞撞闯入灵堂:“夫……夫人!太子……太子他……”
宣姜猛地抬头,束发带从手中滑落。礼知心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听见侍卫带着哭腔喊道:“太子急子……在河谷下游被发现了……”
河谷的风裹挟着腥气,吹得灵堂的白幡哗哗作响。礼知心拨开芦苇,看见太子伋的尸体斜倚在岩石上,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手中紧紧攥着公子寿的那半块麦芽糖。尸体旁的泥地上,用鲜血画着两个歪扭的小人——一个是戴冠的少年,一个是扎着总角的孩童,手牵着手。
“太子哥哥……”宣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缓缓跪下,指尖触到太子伋尚未完全僵硬的手,“是我害了你……是我们……”
礼知心捡起那块带血的麦芽糖,糖块上还留着公子寿的齿印。他想起太子伋临出发前说的“替我照顾好寿儿”,如今却阴阳两隔。河谷的回声里,仿佛还回荡着公子寿的笑声:“太子哥哥,等我长大了,保护你!”
“报——”又一名侍卫冲来,手中捧着太子伋的佩剑,“君上……君上听说了,吐血不止!”
卫宣公的寝殿里,药味与血腥气混杂。老国君抓着床头的帷帐,指节泛白,眼前晃过太子伋幼时蹒跚学步的模样,又闪过公子寿奶声奶气喊“祖父”的场景。当侍卫呈上太子伋临死前用血写的帛书时,他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逆子!都是逆子!”
帛书上只有八个字:“父命难违,弟债兄偿。”卫宣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锦被。他终于明白,太子伋不是不怕死,而是用死亡来控诉他这个父亲的荒唐与残忍。
“君上!”礼知心扶住昏厥的老国君,触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宣姜站在床榻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泪无声地滴在太子伋的佩剑上,那是她当年嫁入卫国时,太子伋亲手为她挑的嫁妆。
“知心哥哥,”宣姜忽然开口,声音空洞,“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寿儿和太子哥哥……能遇见吗?”
礼知心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想起现代的死亡哲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冷。殿外,公子朔的身影在廊下一闪而过,腰间的玉带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三日后,卫宣公在癫狂中反复呼喊着“急子”“寿儿”,最终撒手人寰。临终前,他死死抓住礼知心的手腕,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来:“礼先生……替我……赎罪……”
礼知心抽出被抓出指痕的手,看着老国君咽气,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荒芜。他想起初到卫国时,卫宣公在河边初见宣姜时的惊艳,那时的他或许从未想过,自己的好色会埋下如此惨烈的因果。
“父亲,”公子朔穿着黑色丧服走进来,手中捧着传国玉玺,“君上薨逝,卫国不可一日无主。”他身后跟着右宰丑等一众臣子,目光齐刷刷落在礼知心身上。
宣姜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不可一日无主?是啊,我儿子的血还没干,你们就急着拥立新君了!”她抓起案上的烛台砸向公子朔,“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们!”
礼知心再次拦住宣姜,却看见公子朔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他知道,卫宣公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当务之急,是护住宣姜,护住这个千疮百孔的家。
“夫人节哀,”礼知心转向公子朔,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君上刚薨,宜先治丧。至于继位之事,需从长计议。”他摸了摸袖中那枚穿越者的硬币,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在这个权力真空的时刻,任何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公子朔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躬身行礼:“一切听凭父亲安排。”他转身时,右宰丑低声道:“公子,礼知心碍事……”
“不急,”公子朔嘴角勾起冷笑,“等我坐稳了君位,有的是时间‘孝顺’母亲和父亲。”
礼知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感到宣姜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将她揽入怀中,闻着她发间残留的公子寿身上的奶香气,心中一片冰凉。太子伋和公子寿的死,像两块巨石砸在卫国的湖面,而他和宣姜,正站在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中央。
深夜,礼知心在密道中找到宣姜。她正对着公子寿和太子伋的牌位焚香,火光映着她消瘦的侧脸,泪痕未干。“知心哥哥,”她头也不回,“你说我们是不是被诅咒了?所有亲近的人,都要离我们而去。”
礼知心走到她身边,看着牌位上的名字,想起公子寿曾指着星空说:“父亲,那三颗星像不像我和你还有母亲?”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指南针:“姜儿,等这一切结束,我一定带你走,回那个没有诅咒的地方。”
宣姜终于回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真的吗?”
“真的。”礼知心握住她的手,将指南针塞进她掌心,“你看,指针永远指着南方,就像我们的希望。”
然而,他知道,在公子朔的野心和卫国的乱局面前,这希望如此渺茫。太子伋用死亡完成了他的孝道,公子寿用生命诠释了他的情义,而他和宣姜,却要在这血债血偿的轮回中,继续背负着罪孽与悲痛,走向未知的未来。
窗外,一轮血月爬上宫墙,将新台染成不祥的红色。礼知心望着月色,想起现代的历史课本,上面不会记载宣姜的眼泪,不会记载公子寿的天真,更不会记载一个穿越者的挣扎与悔恨。而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宣姜的手,在这春秋乱世的泥沼中,等待那一丝南归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