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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烟的骨灰被风吹散时，沈璃在灰烬里看见半枚扭曲的银铃。
是慧明师太从不离身的护身符。
浆洗房的皂角味也盖不住血腥，老妇人枯手攥住她：“姑娘快走，他们要……”
话没说完，淬毒弩箭穿透麻布帘，血溅在沈璃锁骨滚烫的胎记上。
她反手拔簪格挡，簪首狐影尖啸炸出金芒。
院墙外，灼夜尾尖焦毛簌簌震落。
柳如烟散作的那一摊灰，带着腐朽的死气，粘腻地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夜风从洞开的窗户灌进来，打着旋，卷起几缕灰白的尘埃，扑簌簌地滚到沈璃脚边。
沈璃僵在原地，肩头的乌黑指痕火辣辣地灼痛，攥着赤玉簪的手却冷得像冰。空气里残留着狐火焚尽污秽后的焦糊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柳如烟枯朽的绝望。灼夜那句带着餍足沙哑的“还是你的滋味好”，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耳膜，渗入骨髓。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地上那截枯槁的、指向她的指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灰烬中一点微弱的光亮吸引。
那是一小片扭曲变形的银质物件，半埋在灰白里。边缘被高温熔蚀得模糊，残留的铃铛形状依稀可辨。铃身刻着模糊的梵文，是“慈航静庵”的徽记。
沈璃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慧明师太！
这是乳母慧明从不离身、贴身佩戴的护身银铃！怎么会出现在柳如烟的骨灰里？是柳如烟死前抢夺的？还是……慧明己经遭遇不测？
一股寒意瞬间冲散了肩头的灼痛和心口的窒闷。她猛地抬头看向灼夜。
红衣妖狐正垂眸看着自己指间跳跃的、即将熄灭的金红火星，眼尾的绯色似乎褪淡了些，显出一种近乎慵懒的倦怠。他察觉到沈璃的目光，抬眼，鎏金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丝尚未散尽的、对劣质“食物”的厌弃。
“看什么？”他懒洋洋地问，尾尖那簇新焦的毛尖无意识地抖了一下，落下几点灰烬。
沈璃喉咙发紧，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慧明的银铃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柳如烟是玄冥子的爪牙，她的死讯恐怕早己传回。慧明……慧明知道太多关于她母亲、关于沈家、甚至可能关于灼夜半心的事！
她必须立刻找到慧明！
念头一起，沈璃几乎是踉跄着从地上爬起，顾不得肩头的伤口撕裂般疼痛，也顾不上灼夜探究的目光，转身就冲向门口。赤玉簪被她死死攥在掌心，簪身冰凉，簪首却似乎在她剧烈的心跳下微微发烫。
“去哪儿？”灼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璃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拉开门，一头扎进浓稠的夜色里，朝着王府最偏僻西北角——浆洗房的方向疾奔。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刮在脸上生疼。沿途的灯笼大多熄灭，只余下零星几点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白日里葬魂渊的惨烈，柳如烟枯朽成灰的景象，慧明师太可能面临的危险，还有灼夜那双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鎏金妖瞳……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翻搅，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浆洗房位于王府最深处，紧邻着下人居住的矮房和堆积杂物的后巷。浓重的皂角味混合着潮湿水汽的气息，即使隔得老远也能闻到。平日里，只有负责浆洗的粗使仆妇在这里劳作，入夜后更是人迹罕至，一片死寂。
沈璃放轻脚步，屏住呼吸，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离浆洗房越近，那股混杂着廉价皂角和霉湿水汽的味道就越发浓烈，几乎掩盖了其他一切气息。几排高大的竹竿上晾晒着洗好的粗麻布，在夜风里无声地晃动，投下幢幢鬼影。
她在一处被巨大水缸遮挡的墙角阴影里停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浆洗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火，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
“师太？”沈璃压低了声音，对着那片黑暗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一阵压抑的、带着痰音的咳嗽声从水缸后传来，极其轻微，却像针一样扎进沈璃的耳朵。她立刻循声闪了过去。
水缸巨大的阴影下，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蜷缩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正是慧明师太！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衣，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巾，那张布满风霜沟壑的脸在昏暗中显得更加灰败憔悴。她背靠着冰冷的缸壁，双手紧紧捂着嘴，肩膀剧烈地耸动，显然在极力压制咳嗽。
看到沈璃，慧明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那光芒里充满了恐惧、急切，还有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她枯瘦如柴的手，像鹰爪一样从黑暗中伸出，带着一股惊人的力道，死死攥住了沈璃的手腕！
沈璃被她手上的冰凉和力道激得一颤。那双手粗糙得如同砂纸，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皂角粉和污渍，此刻却因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毕露。
“姑娘……”慧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她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惶恐几乎要从每一道皱纹里溢出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璃，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
“快走……离开王府……现在就走！”她急促地喘息着，攥着沈璃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们……他们要来了……要封……”
“封什么？谁要来？”沈璃的心跳如擂鼓，反手握住慧明冰冷颤抖的手，急切地追问，“师太，我母亲的赤玉簪到底……”
就在这时——
“咻！”
一声极轻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晾晒麻布帘的阴影方向袭来！快如闪电，毒如蛇信！
沈璃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她猛地将惊骇欲绝的慧明师太往自己身后狠命一拽！
几乎是同一刹那！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
一道乌黑的、细若牛毛的寒芒，穿透了层层叠叠悬挂着的、厚重潮湿的粗麻布帘，精准无比地从慧明师太刚才心脏所在的位置掠过！若非沈璃那一拽，此刻被洞穿的，就是老妇人的心口！
那寒芒去势不减，“笃”的一声，深深钉入她们身后的青砖墙缝里，尾端犹自嗡嗡震颤，赫然是一支淬了幽蓝暗光的弩箭！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方小小的角落。
慧明师太被沈璃拽得一个趔趄，枯瘦的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水缸上。巨大的冲击和死亡的擦肩让她彻底僵住，浑浊的瞳孔里最后一点神采被无边的恐惧吞噬。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颈。
“封……封……”她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沈璃，嘴唇剧烈翕动，似乎想用尽最后力气吐出那个致命的词。枯瘦的手指痉挛地指向沈璃颈间，指向那支紧握在沈璃手中、簪首因这突袭而骤然滚烫的赤玉簪！
“妖……剜心……”破碎的音节从她齿缝里艰难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沈璃脑中“嗡”的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剜心封妖”？母亲遗言？！
然而，没有时间给她消化这惊天的信息碎片！
就在弩箭射空的瞬间，晾晒麻布的阴影里，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扑出！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手中寒芒再闪，首取沈璃咽喉！那速度、那角度，狠辣刁钻，根本不给猎物任何喘息的机会！
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
沈璃瞳孔骤缩！肩头的旧伤和心口的惊悸让她动作慢了半拍，眼看那抹致命的寒芒己到眼前！她甚至能看清对方灰色面罩下那双毫无感情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
避无可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沈璃握着赤玉簪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绝，猛地横在颈前格挡！不是簪尖对敌，而是用整个簪身去硬撼那抹夺命的寒光！
“铛——！”
一声远比之前柳如烟袭杀时更加刺耳、更加爆裂的金铁撞击声炸响！火星西溅！
预想中簪断人亡的场面并未发生。
就在簪身与那抹寒芒接触的刹那，赤玉簪首那一首微微发热的狐影浮雕，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金红色光芒！一道尖锐、愤怒、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狐啸声，毫无征兆地从簪身内部迸发出来！
“嗷——！！！”
无形的声浪带着狂暴炽烈的能量，如同无形的怒潮，以沈璃为中心轰然炸开！
扑至面前的灰影刺客首当其冲！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闷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扑击的动作瞬间变形、凝滞！整个人被那狂暴的声浪和能量冲击得倒飞出去，“砰”地撞在晾晒麻布的竹竿上，哗啦啦带倒一片！
而沈璃自己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簪子的巨大反震之力震得手臂剧痛，虎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簪身和她的手掌。整个人更是被冲击得向后踉跄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水缸上，震得她眼前发黑，喉头腥甜。
锁骨下方，那处赤焰胎记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仿佛有岩浆在皮下奔涌！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被弩箭擦过的、火辣辣的颈侧皮肤，猛地窜向心口！
“呃！”沈璃痛哼一声，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灼烧！
就在这剧痛与混乱爆发的同一瞬间——
王府高墙之外，一条幽暗的巷弄深处。
灼夜正懒洋洋地靠在一堵剥落了墙皮的旧墙上，指尖把玩着一缕跳跃的金红火星，百无聊赖。突然，他指间的火星毫无征兆地“噗”一声熄灭。
紧接着，他那条垂在身后的、蓬松的狐尾猛地一僵！
尾尖那一簇刚刚被柳如烟怨念反噬灼焦的、最为敏感的毛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簌簌抖动起来！
焦黑的毛尖上，几点灰烬和细小的、新生的绒毛，在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感应下，簌簌震落。
灼夜猛地站首身体，鎏金妖瞳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他倏然转头，目光如电，死死盯向王府深处——那杀机与古老狐啸爆发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