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烟霞居,虞子鸢久久未缓过神来。
她扶着书案,眼泪欲坠不坠。
满目的猩红与掉落的头颅,历历在目,无不提醒着她凌子川的残戮与暴虐。
窗外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打在屋檐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水珠又从屋檐坠落,砸在白玉兰花瓣上,落了庭院白茫茫一地。
子鸢怔怔望着雨打白玉兰之残景,
捧着书卷,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往日素来最爱的笔墨多看一眼都嫌闹心,上好的柚木琵琶也全然没了兴致。
子鸢忽然在想,
白玉兰如初雪盛满枝头,就这样被打落在风雨中,
可曾会哭泣?
玉兰不言,子鸢悲春。
首到夜里鹃儿与鹊儿点灯一齐回来,子鸢立刻丢了书卷起身,攥着鹃儿的手追问:
“人安葬了?”
屋里头没点灯,昏昏暗暗一片,孙鹊儿点亮了琉璃花灯。
鹃儿眼中含泪,拿着帕子遮面,回说:“按照小姐吩咐,托人己将林天佑尸身运回永州下葬了。”
“怎哭了?可是还有旁的事?”
“李二家的,那孤女寡母着实可怜。街坊排挤,说她们手脚不干净被主家厌弃,才落得这般下场”
“银子送到了?”
“送是送到了。”鹃儿绞着帕子:“可她们赁的屋子被收了,连片瓦遮头都没了。”
“没个住的地儿怎行?”
“李二娘子想给小姐干活儿。说孤儿寡母没个倚仗,只求跟着小姐混口饭吃,赏银分文不要。”鹃儿声音发涩:“奴婢原想收就收了,不过多双筷子。可眼下铺子人满为患,实在塞不进......”
“李二说他娘子做菜是把好手,之前还给我带了糕点,味道尚可。”
“小姐的意思是让那娘子做厨子?”
“带她女儿去七香轩当伙夫,好歹有个落脚处。苦是苦些,但既然要自立门户,这苦头就得咽。若贸然给轻省差事,在虞府熬了半辈子的老人怎么想?李二的事我多有亏欠,另备银两,给她们寻间屋子安顿。至于活计......”
子鸢顿了顿,抬眼继续说道:“只能如此安排,容不得心软。”
“小姐如此安排甚是周全,奴婢这就回话了香姨。”
鹃儿擦干了眼泪,提着灯,撑一把油纸伞匆匆走出。
灯光渐远,子鸢坐回软榻,怔怔望玉兰,愁绪落眉。
残烛下,人比花枝瘦,身影斜长,在风中烛影下显得飘飘如坠。
孙鹊儿立身望着,
虞小姐并没哭,只眼睛微红,锁着眉,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位名门贵女素来如此,遇人遇事毫不慌乱,
动作稳定,情绪稳定,承受打击能力强,应变迅速,纵然父母双亡也没在外头倾泻出什么悲伤。
她忽地觉得,
“稳”,
该是多么残忍的一个字。
孙鹊儿光是听见鹃儿描述的掉了脑袋的躯干,就己经吓得六神无主。
虞子鸢该是如何一人扛下这寂寂午后愁雨,还将诸事安排妥当的?
孙鹊儿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在子鸢面前晃晃,用欢脱的语气说:“猜猜是谁送来的?”
信上画了一株兰花草,淡淡雪松香飘散。
虞子鸢惊喜站起身,双眼放亮光:“表哥!”
裙摆涌动,如花瓣层层叠叠推开褶皱,比雨中玉兰还要烂漫。
美人一笑,似解三千疲劳。
孙鹊儿将信塞入子鸢手中:“贤王殿下去崇仁医馆转交给我的。”
虞子鸢捧着信件,正欲拆开,又抬头握紧孙鹊儿的手,满目感激:“如此甚好,以免凌子川发现责罚你。”
“我才不怕他责罚。”孙鹊儿说:“他一个卑鄙小人,迟早被男女主。”
孙鹊儿说得自己都有些心虚。
而今男主己为废太子,再无被立可能。
女主也只沦为一侍妾,听宫里的小道消息说,苏央与男主连见面都需要向天子报备。
主角光环,只能将男女主牢牢锁死,却无法越过封建统治,与皇权对立。
真的有人能牵制住凌子川吗?
孙鹊儿不禁喃喃自问。
她很快想到了卫烁这个变数。
卫烁在原书中是位早逝的皇子,并未登场。
原书中写,他以雷霆手段惩治江陵世家后,便早夭而亡。
现在回想起来,应当是和鹃儿一样,同虞子鸢一起去了。
“凌子川是权臣,动辄打杀,在无抗衡能力之前须得蛰伏。万不能再让你们因我而白白受伤。”
“奴婢明白。”
虞子鸢拆了信,黄纸徐徐展开。
表哥写了足足三页纸,大抵是近来花都发生的大小事宜同她分享。
只一点强调了又强调:北疆使臣来访,欲求娶表妹,表妹务请暂避。天子处,自有烁周旋,表妹勿挂。
和亲......
虞子鸢凝着这两字,忽地想起凌子川近来之反常。
他将她囚于府中,是为了规避她去和亲?
不,
即便如此,
也不该随意夺人性命,以餍己之私欲。
虞子鸢旋即想到更要紧之事。
杜二小姐亡于瘟疫,常胜将军战死边关,而今再添送她和亲, 斩断虞府最后一道生路。
虞子鸢蓦然站起身,
竟不知该赞叹天子雷霆手腕,还是该悲哀虞杜两家曾以天子恩宠为荣。
圣上确实英明,御极九年,清尽世家权臣,终将执掌军权的虞家连根拔起,连带着她这一闺阁女子也要一并清算。
虞长生死守边关,战死北疆。
若真将她送往北疆之地和亲,无疑是给虞家一记狠狠耳光。
天子集权,至此彻底大功告成。
然纵使圣上权术通神,她虞子鸢,也绝不会要他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