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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滚烫的百元钞票，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张母死寂绝望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它，粗糙的指尖感受着那坚韧纸张的纹理和油墨的凸起，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握着的是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震惊、狂喜、疑惑、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海中翻滚冲撞。
这钱……这救命的钱！它从哪里来？怎么会藏在宝儿的破鞋底里？难道是……晚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压了下去。不可能！一个连吃饭都要流口水的傻子，怎么可能藏得住这么大一笔钱？还藏得如此隐秘？可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难道是老天开眼？
角落里，林晚秋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声和宝儿细弱的哭声，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猛地一个激灵！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大川的伤等不起！宝儿饿不得！这钱，是救命的钱！
张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疑问，用破布将那卷钞票小心翼翼地包了又包，颤抖着塞进自己贴身的、最破旧的那层衣服夹缝里。
那滚烫的触感紧贴着皮肤，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她摸索着站起身，对着依旧在泥地上“笨拙”抓挠窝窝头的林晚秋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晚秋……你看好宝儿……娘……娘出去一趟！”
她甚至来不及解释，也顾不上林晚秋是否能“听懂”，便拄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却又异常迅速地冲出了破败的土地庙，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雾中。
林晚秋停止了抓挠的动作，空洞的目光追随着张母离去的方向。
她知道，张母一定是去镇上抓药了。
心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分。
至少，张大川有救了。
庙里只剩下她和昏迷的张大川，以及怀里的宝儿。宝儿似乎哭累了，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林晚秋靠在冰冷的泥墙上，闭上眼，忍受着左臂持续不断的钝痛和饥饿的煎熬。
但这一次，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沦。她开始利用这难得的独处时间，更加专注、也更加残酷地“折磨”自己那条伤臂。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一点固定用的布条，尝试着更大幅度地活动手指。
每弯曲一下，愈合中的骨头都传来清晰的酸胀和刺痛，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骨髓。
她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汗水如雨般滑落，却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只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的“嗬嗬”声。
她反复练习着抓握、伸展，哪怕只是捡起一根稻草，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手腕的转动依旧艰难，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和钻心的痛楚。
抬臂更是奢望，仅仅是将手臂抬起几寸，离开身体，那撕扯般的剧痛就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她没有放弃。
每一次失败，都让她眼神中的火焰更加灼热。她必须恢复！必须！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些许庙里的阴冷。
临近晌午时，土地庙外终于传来了张母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还带着一股……浓郁而苦涩的药香！
张母几乎是跌撞着冲进来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布包。
她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显然一路疾走耗尽了体力，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光亮。
“药……药抓回来了！” 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激动，摸索着扑到张大川身边，“大川！大川！有药了！你有救了！”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包用粗糙黄纸包着的草药，还有一小瓶黑乎乎的药油。
张母摸索着，按照镇上药铺郎中的吩咐，用破瓦罐接了雨水，开始生火熬药。
苦涩的药香很快弥漫了整个破庙，虽然刺鼻，却带来了一种令人心安的生机。
在熬药的间隙，张母摸索着找出那瓶药油，走到林晚秋身边。
她看着林晚秋依旧被固定着、却似乎比之前“自然”了一些的左臂，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疑惑、感激，还有深切的怜悯。
“晚秋……手……还痛吧？” 张母的声音异常柔和，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药油涂抹在林晚秋的伤处附近，动作笨拙却极其轻柔，“这药油……郎中说……活血化瘀……你也擦点……”
冰凉的药油接触到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林晚秋身体微微一颤，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屋顶。
但内心深处，那冰冷的角落，似乎被这笨拙的温柔和苦涩的药香，悄然融化了一丝。
张母没有追问钱的来源。
她只是默默地、一遍遍地给林晚秋涂抹药油，给昏迷的张大川喂下苦涩的药汁，将剩下的钱（显然抓药花掉了一部分）更深地藏好。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多了几分沉静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韧。
她知道，这钱来路不明，或许是福，或许是祸。但眼下，它救了儿子的命，给了这个破碎的家一线喘息之机，这就够了。
有了药，张大川的高烧在两天后终于退了。虽然依旧虚弱，伤口疼痛，但意识清醒了许多。
他能模糊地“看”到张母忙碌的身影，听到宝儿的哭声，也能感觉到林晚秋就在不远处，那压抑的喘息和偶尔因活动伤臂而泄露出的细微痛哼。
“娘……晚秋她……” 他声音嘶哑地问。
“唉……还那样……” 张母抹了抹眼角，含糊地应着，避开了钱的话题，只把药碗递到他嘴边，“快喝药，养好身子要紧。”
土地庙里的日子，因为药香的出现，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林晚秋的左臂在药油和张母偶尔的按摩下，加上她自身残酷的复健，恢复的速度超出了预期。
明显消退了，手指的灵活性大大增加，手腕也能进行小范围的转动。
虽然抬臂依旧困难且剧痛，但她己经能勉强用右手辅助，完成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自己接过张母递来的水碗。
距离宝儿半岁，只剩下最后十五天。希望的微光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王大花这条毒蛇，显然没有冬眠。
这天傍晚，张母正在庙门口小心地扇着药炉里的火，试图让药汁更浓些。
王大花那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从村道方向传来，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做作的惊讶和关切：
“哎哟！婶子！还在庙里熬着呢？啧啧啧，真是遭罪哟！” 王大花扭着腰走近，身后居然没跟着人贩子，但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却像钩子一样，在张母身上、在简陋的药炉上、甚至在庙里隐约可见的张大川和林晚秋身上来回扫视。
“我听说啊，” 她凑近张母，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庙里的人听清，“你们家……最近发财了？竟然有钱抓药了？啧啧，还是镇上李记药铺的好药！那可不便宜啊！” 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张母瞬间僵硬的脸，“这钱……打哪儿来的呀？该不会是……捡的吧？还是说……” 她的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庙里林晚秋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弧度，“是那个傻子……偷了谁家的？”
张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蒲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王大花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尖利刻薄：“要我说啊，婶子！这来历不明的钱，拿着烫手！指不定就招来祸事！还不如……” 她故意拉长了声调，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算计的精光，“趁着那傻子胳膊好像能动弹点了，赶紧再联系刘老板！现在好歹不算全残废了，说不定……还能多卖几个钱！总比留个祸害强！你说是不是？”
土地庙内，靠在泥墙边的林晚秋，空洞的目光骤然一凝！左臂刚刚恢复的一丝力量，瞬间被她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王大花！这个阴魂不散的毒妇！竟然还想把她当“残次品”再次推销出去！
药香的微光尚未温暖这冰冷的囚笼，毒蛇的信子，己然再次舔舐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