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日复一日的伪装与饥饿中缓慢爬行。
林晚秋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在土炕的方寸之地,重复着歪头、流涎、呆望、偶尔因“本能”护崽而呜咽的动作。
口中那片被反复含磨的蛋壳碎片,边缘己变得圆润光滑,成了她进入“角色”最隐秘的开关。
窗外的蝉鸣一日响过一日,空气里弥漫着小麦成熟的焦香。
夏收时节——到了。
对于张家这样极度贫困的家庭来说,地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
这天清晨,张母摸索着给宝儿换了尿布,又摸索着给林晚秋喂了小半碗照得见人影的菜糊糊。
林晚秋的心则又随着那块“藏金”尿布被丢进脏衣篓又落下,张大川己经早早摸索着扛着简陋的农具下地了——他那几近失明的眼睛,在收割这种精细活上几乎帮不上大忙,更多是凭着感觉和记忆,在田埂上摸索着捡拾遗漏的麦穗,或是帮着捆扎。
“唉……大川一个人,眼又不好……这麦子……” 张母坐在炕沿,浑浊的眼睛朝着门外光亮的方向,满是愁苦。
她枯瘦的手无意识地拍着怀里的宝儿,嘴里念叨着。
最终——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摸索着将宝儿轻轻放在林晚秋身边,然后对着林晚秋的方向,用一种近乎哄劝的语气说道:
“晚秋啊……娘得去地里帮衬帮衬大川……就一会儿……你……你看着点宝儿,啊?别……别乱动……”
林晚秋依旧歪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某处,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涎,仿佛根本没听见。
张母又重重叹了口气,摸索着拿起墙角一个破旧的柳条筐和一把小镰刀,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
土屋里只剩下林晚秋和熟睡的宝儿。
确认张母的脚步声远去,林晚秋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胃。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破旧的藤条筐上。
她像猫一样轻巧地下炕,赤脚走到筐边,麻利翻找。
果然,在破布底下摸到了两个圆润、微凉的鸡蛋!
心脏怦怦首跳。风险极大,但身体的本能压倒恐惧。
她飞快拿起一个鸡蛋,在炕沿轻轻一磕,仰头用力一吸!微腥温润的蛋液滑入喉咙,带来久违的鲜活力量!
她贪婪吮吸干净,小心捏碎空蛋壳,碎片混进昨晚吐出的那片磨圆的蛋壳里,藏回身下稻草。迅速躺回原位,恢复呆滞模样。胃里的温热让她冰冷的西肢似乎暖和了一些。
时间流逝。日头当空,土屋闷热。宝儿醒了,哼唧哭闹。林晚秋笨拙搂住,发出“哦…哦…”声安抚。
这时,院墙外传来几个妇人高亢的说话声,由远及近,在树荫下歇脚。
“……今年麦收累死人!”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腰都快断了!”
“哎,后山坳老李家那买来的媳妇,昨晚又跑了!撬窗跑的!”
“啧,老李头打也打了,锁也锁了,看不住啊!”
“跑?山沟沟能跑哪儿?过两天一准儿被‘那些人’送回来!有她好受!”
“买来的不听话就得打服!跑?做梦!”
墙外议论像冰锥扎进林晚秋耳朵!
“买来的媳妇”、“打”、“锁”、“送回来”、“往死里打”……血淋淋的残酷瞬间将她拉回前世噩梦!冷汗浸透后背。宝儿被她的僵硬惊到,哭得更大声。
就在这时,一个压低却带着隐秘兴奋的声音响起:
“哎,说到这个……王大花昨儿在村口咋嚷嚷的,你们知道不?”
“啥?”
“她说啊,她去大川家看那傻媳妇,除了生了个娃,屁用没有!瘦得跟鬼似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得人伺候着吃!纯粹是个赔钱货!”
“唉,大川家也是造孽,买个这样的……”
“王大花精着呢!她说,她认识一伙‘跑山收山货’的,路子广!最近在隔壁村,帮老孙家换了个媳妇!”
“换媳妇?啥意思?”
“就是……把家里那不能干、不听话的‘旧货’折点钱,添点,换个能干活的‘新货’进来!” 那声音带着市侩的精明,“王大花说,大川家这傻媳妇,虽说生了娃,但就是个光吃饭的累赘,娃留下,把她当‘旧货’折给那伙人,再添点钱,说不定能给大川换个结实能干、能下地能伺候人的回来!省得张家母子累死累活,还得养个祖宗!”
林晚秋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换掉她?像处理一件废旧物品一样,把她这个“没用的赔钱货”折价“卖掉”?再给张大川“换”一个新的?
虽然她计划逃跑,但“被当成货物再次转卖”的恐惧,比主动逃亡可怕百倍!前世被铁链锁住、像牲口一样被评估、被交易的屈辱和绝望瞬间淹没她!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狞笑的脸,闻到了铁笼的锈味,感受到了被强行灌药的窒息……
王大花!这个毒妇!她不仅嘴贱,竟敢打这样的主意!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屈辱感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才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怀里的宝儿哭得撕心裂肺。
林晚秋猛地低下头,用那张布满口涎、扭曲僵硬的脸,蹭了蹭宝儿哭得通红的小脸,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凄厉、如同鬼泣般的嚎哭:“呜哇——!不……不……怕……怕……” 这哭声,充满了真实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院墙外的议论声被这突如其来的、瘆人的哭嚎打断。妇人们嘀咕着“傻子又发疯”、“嚎丧呢”,匆匆散去了。
土屋里,只剩下林晚秋抱着哭闹的宝儿,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空洞的眼神深处,那名为“清醒”的火焰,正被冰冷的、前世轮回般的恐惧疯狂舔舐。
王大花的“换媳”毒计,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她的脖颈。她不怕被张家嫌弃,甚至计划离开。但她绝不能再次落入人贩子的魔掌,被当作“旧货”随意买卖!
计划……必须提前了!她要在王大花联系上那伙“收山货的”之前,在自己被再次贴上“货物”标签之前,逃离这里!
深渊的寒意,从未如此刻骨。而逃出生天的路,也从未如此急迫!这一次,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