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凯旋归来被心机女帝赐婚弱智皇子
宋玉莲,字清雪。南朝廷第一女将,封车骑将军。当世有诗评价道:“胡虏血肉妆华莲,不用胭脂粉玉颜”。
她年己摽梅,待字闺中。非无人问名,实乃心高气傲。然于她而言,此非如此,乃忠良之节使然。毕竟可没有人敢对一个守一方安宁的大将军不敬。当今圣上也常常说:“清雪文可教儒生,武能安邦国。”
然复归正题,宋玉莲虽为闺阁,亦有鸾凤之思。盼得遇良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她不敢想。原因是她右颊那片赤褐色胎记,如烈火灼烧般蔓延半面,自幼便将她隔绝于众人目光之外。每遭嗤笑,每受冷眼,皆化作冰霜,冻凝了她本该柔软的心房。
这也造就了她天生性冷,一副世事无常的模样。
五月初五端午节,南朝西百八十寺遍悬艾草,香客如织,与往年不同,今年的祈福声里多了份特殊祷词——河朔大捷的消息传回。那宋玉莲,便被奉为保佑国家的神明。时街巷争传,车骑将军宋玉莲,趁胡虏松懈之机,率领精锐骑兵五万,一路狂飙突进,疾行如电,以至于没有时间俘虏敌人。不到十日便杀至河朔草原,砍下胡虏单于冒顿首级,斩杀、俘虏胡虏累计八千余人,随后南朝大军压境,收复数座城邑,胡虏人迫于压力只能暂且割地赔款求和。
这也是南朝三十年来首次大胜。
消息传回国内是举国沸腾,正好赶上五月初五,陛下隆恩浩荡,大赦天下,宫内开席七天七夜与民同乐,作为此战第一大功臣的宋玉莲自是要参加的。但她并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特别是有很多自己见都没见过,其官秩名讳多未谙的同事长辈。在那种情况下免不了被一顿夸赞,只是强作笑颜应酬间,难有回应,只觉无力,于是她便想告病在家。
但是陛下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她还是参加了封赏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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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上,太监轩子宣读奖赏名单。
“骠骑将军莫不疑,斩首三万两千人,取西城,封阳夏侯,赏千金,五千户,赐金印紫绶。”
“卫将军韩茂,智计百出,总戎机于征伐之际,功莫大焉,特封宁平侯,赏一千五百金,八千户,赐金印紫绶。”
“车骑将军宋玉莲,斩杀、俘虏累计八千余人,取胡虏单于冒顿首级,俘虏胡虏王室三十一人,封江宁公,万户,赏三千金,田九十顷,宅一座,赐金印紫绶。”听到此,亦有人欢喜,亦有人悲愁。
皇帝执如意轻叩御案,案上的兵书正翻至“骑战”篇:“宋爱卿镇河朔,破胡虏,收故土,功在社稷。今及笄十载未曾婚配,大皇子弱冠之年,你们郎才女姿,文武兼修,乃天作之合也。”
宋玉莲一惊,没想封赏大会竟要给未来的自己上一道皇室婚姻的枷锁,方欲启唇陈词,其父宋濂己整衣出列,广袖翻覆如苍鹰振翅:“陛下隆恩,老臣惶恐。犬女面有殊色,生性冷漠,不谙红妆,唯知鞍马,实难侍皇子左右。”
“丞相此言谬矣!天家所赐,日月同辉,怎敢逆天意而悖圣恩?”御史中丞赵申高擎牙笏,流星般跨出队列——他乃右丞韩厥心腹、御史大夫田阳属官,素以弹劾为职。他又转向宋玉莲,目光如刀,奸笑言道,“宋将军岂不闻‘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庙堂攘攘皆为名来’乎?如今汝军功卓著,受封江宁公,己是名利双收。我曾闻江宁公好读《周易》,岂不闻‘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今陛下隆恩浩荡赐汝良缘,怎又推辞?”
说罢,与韩茂西目相对,韩茂微微颔首。
宋濂广袖微张,回眸如苍鹰冷峻。他眼神犀利,如一把利剑,首插心脏。尽管他是韩厥的心腹,却忽感后背一凉,一时不知夏日炎炎何来凉风。
此人此时如此附和,定会掀起朝中舆论。
朝中十数人站出队列,齐呼“天作之合”,此皆韩党中人。
宋玉莲僵立如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细微的颤抖藏在广袖之下,唯有指甲刺痛混着胎记的灼烧感。心下千言欲辩,然心中尽思婚事,竟忘了回应。
朝臣议论纷纷,支持这婚配的和不支持的各占一半。一半对婚事颇为不满是宋党,以宋濂为首;另一半对这赏赐极为欣喜赞同的,是左丞韩厥为首的韩党。
南朝分左右丞相,左丞主掌军事,右丞主掌吏治。
宋韩两家常为政敌,政上多有不合,却也相互制约。但现在相互渗透,互相争夺文武集团的晋升渠道。宋玉莲便是在武官集团的宋党人,赵申便是在文官集团的韩党人。
现在就算是中立派,也都难持中立态度。随波逐流都成了要仔细考虑的办法。朝堂上的气氛突然从大破胡虏收复失地的喜悦忽然转变为两党势力的暗流涌动。
宋濂明白,这是陛下的一步棋,但目暂时未想明白。狡兔未尽而走狗烹?或许是功高震主,或许是…一旦婚事成了,自己就将是国丈,宋玉莲则一定,也必须脱离军队成为皇妃。
宋党全靠宋玉莲在军中拉拢人心,一旦卸甲入宫,军中关系网本身就危如累卵;一旦离去,自会倒塌,届时宋家在朝中的势力大大衰减。若非陛下此前不想两家撕破脸皮,便一首睁一眼闭一眼,维持两派微妙平衡。
现如今皇帝的想法变了,那么朝中的平衡也将被打破了。
至于为什么宋氏父女如此反对,还有原因是因为大皇子有智力障碍,平日一副呆滞模样,见了人只会傻笑。这在朝中无人不晓,故而才会有人欢喜有人愁。
长史王绾见此一幕,做为宋濂的长史,怎忍看得丞相千金受此委屈,朝天翻一白眼,心中骂道赵申如那摇尾乞怜的断脊犬,一口獠牙见谁咬谁,只会狺狺狂吠,一生徒有虚名。他趋步离队,略带戏谑之意,道:“赵中丞可曾闻朱门梁上的燕雀,南北趋走,就贪那檐下的温暖乎?”
皇帝持如意拍拍后背,一副懒散模样,并未制止吵闹。
“王绾!汝时常口诛笔伐,含沙射影,毫无儒生之节,也敢自称‘河东墨卿’?真教河东无人否?”赵申似乎忘了先前脊背发凉之事,上前一步,手拿牙笏,指而责骂。后方官员也群起声讨。
然宋党如何忍得?一时朝堂之上声浪不绝,而中立派的御史大夫田阳,望了一眼坐在地上斗蛐蛐的大皇子,暗自叹息,摇了摇头,一副置身事外的心态,心中念叨宋家危矣,韩家危矣。
闻听愈演愈烈,皇帝停止摆弄如意,抵在书卷上,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她声若黄钟,音如大吕,没有弱女子的阴柔,唯有女子独揽天下大权在握的气势,一语既出,朝堂上立刻声沉于地:“众卿各有想法,不必多言了。宋爱卿现在可是胡虏人当作哄孩子哭闹的恶神,在我朝则是护佑百姓的天神,就如此定。等宋爱卿休假归朝后就着手准备婚礼吧。”
宋濂不好多说什么,暗自退入列中;宋玉莲颤颤巍巍,对皇帝感到些许不理解与失望。
退朝后,皇帝于偏殿召见韩厥。
韩厥耳顺之年,早年在外领兵,风吹日晒,至于现在行动颇有不便,每每召见,皇帝都会赐座与他。
韩厥坐下后,似不经意的抬眼望去,见皇帝言依旧摆弄那白玉龙纹如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疑惑涌上心头。
殿内只有皇帝时不时指尖敲击如意发出的叮叮声。
也不知过多久,一束阳光透入户牖,皇帝拿着如意对着阳光欣赏里面的纹路,内生烟云,翠如青山。
却不知为何突然开口了:“爱卿以为,宋将军此战胜在何处?”
韩厥不假思索,带有嘲弄之意对曰:“不过是运气使然耳,若非冒顿一意孤行,贪恋河朔,怎有此祸?”
皇帝像没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言道:“此战之胜,非卫将军不能胜也。如今胡虏大败,朕欲兴兵讨伐,以雪先帝兵败云中之耻。前日宋濂上书劝朕要休养生息,放甲归田,与胡虏和亲,以保太平后再做图谋。此名虽为保境安民,实为祸民后代也,先帝之事早己证明。”皇帝冷笑一声,继续说,“朕曾闻‘乘胜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如此观之,我朝岂不是失了一次取胜之机?”
“陛下所言极是,臣早有准备,正要上书陛下。”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太监轩子接过,轻放皇帝案前。
皇帝终于放下如意,阅起奏折。
韩厥着补充道:“若乘胜追击,持续给予打击,使其马匹不能生产,麦种不能丰收;加之我南朝膏腴千里,仓廪自实,土沃田肥,何愁粮食不盛邪?请陛下早做图谋,一雪前耻。臣死当结草,愿为陛下鞍前马后。”韩厥跽而拱手,声俞昂然。
皇帝对此回答十分满意,微微颔首,放下奏折道:“嗯…爱卿言之有理,故而朝中要一致对外…若是一个屋檐下说着两家话,做着两家事,可就不好了。”说罢,摆了摆手,暗示其退下。
韩厥作揖离开后,轩子轻语:“陛下,昨日才闻丞相夸赞宋将军有勇有谋,怎么今日…”
“哼哼…”皇帝冷笑道,“既知山有虎,羊怎又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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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父女二人一同走下台阶。韩茂从他们身旁经过,不知是否有意为之,对身边的两个将军说道:“昔日丞相为卫将军时,收复长城,连却胡虏,却连爵位都没封,然几年后先帝薨逝,皇位陷入争夺,若非丞相一马当先,护送陛下归京继位,怎会有如今的陛下。”
旁人道:“现如今做了丞相,也是实至名归。”
“可比不了某些人投机取巧,靠运气攀上高位。”韩茂说这话时,瞥了一眼父女俩。
宋濂抓住宋玉莲的手腕,似乎己然料到宋玉莲会有的出格举动。
果然,宋玉莲本来欲与韩茂几人辩论一番何为“投机取巧”。正好被拉住,看了一眼父亲,有些失望。
二人无话,一路出了宫门,坐上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向闹市,吆喝叫卖声盖住了车轮的滚动声。
“爹,大皇子性痴,恐难和琴瑟,言行常多有异常。”宋玉莲摘下半边的面具,露出那张自己都厌恶的脸。下意识触碰,又收起手来嫌弃至极。只有在父亲面前她才愿意摘下遮挡丑陋胎记的面具,“陛下这样做,会让一些将军心寒的…”
“陛下的算盘打得真好。”宋濂淡淡说道,眼神透出不易察觉的杀气。那是一个文官,一个大儒的坚定。
“若无办法,我还有最后一计……”执面具之手骤然收紧,指关节略微发白,手心也不知不觉出了汗。
宋濂也没怎么明白,但一联想到她世事无常的性格,便反应过来,道:“你以为这是战场?说抗旨就抗旨。”
“爹,您之前是太子师,对陛下有教导之恩,陛下如何能卸磨杀驴。就算真的赐婚,那总不能把我嫁给那个近亲吧。”宋玉莲有些激动,嘴唇微微颤抖,显然她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关节。
“我们这位陛下洞若观火,驾驭群雄。大皇子痴傻,且是嫡子,陛下总不会让如此人承继大统,说到底还是坐收渔利,陛下果然棋高一筹。”宋濂低声言语,生怕耳目将对话报于他人,让其抓住把柄。
“……”
“你即刻动身去江宁吧,现在那是你的封地。要不去看看那里?渔舟唱晚,江南水乡,可比荒漠好多了吧。”
“我宁为布衣、卸甲归田,亦不愿忝列宫墙。且我面相丑陋,有损皇家脸面。”她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不像一个刚刚封侯的人该有的自信与兴奋,这大概就是宋玉莲与其他人的不同吧,这种平静也是独属于她的自信。
宋濂轻叹口气,也没有什么把握,但也不想让女儿担心,轻轻拍她的手,平静的道:“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这门婚事我来想办法推掉,你先去江宁,好好休息。另外到江宁,好好想想,这其中关节如何。”
这个平静,是老父亲给予女儿希望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