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穿透苏府垂花门,在满院梧桐叶间碎成细响。裴父身着绯色官服,腰间玉带扣与苏文哲案上的青玉镇纸遥遥相映,两方家长隔着八仙桌对坐,茶盏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墙上的《百子图》。谢清晏轻抿口茶,翡翠护甲磕在瓷盏边缘:"小女自幼被惯坏了,若真嫁入裴府......"
"苏夫人说笑了。" 裴母展开红绸包着的婚书,金粉写就的 "良缘永缔" 西字在日光下流转,"明棠姑娘才貌双全,前日宫宴上的诗,我家那口子反复读了好几遍。" 她眼角含笑瞥向立在廊下的裴烬川,后者正望着游廊尽头的身影出神。
苏明棠攥着裙摆,在兄长苏明远的示意下款步上前。她今日换了月白色襦裙,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扫过青砖,发间一支银簪别着两朵白兰花。裴烬川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动作,想起昨夜宫宴上她念诗时耳尖泛红的模样,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裴大人若是有空,我与小妹带你逛逛园子?" 苏明远的折扇敲在掌心,打破凝滞的空气。裴烬川颔首,踏出厅门时,正巧与苏明棠的目光相撞。她慌忙低头,发间白兰花香混着晨露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竟与三日前城郊破庙时如出一辙。
穿过九曲回廊,苏明远指着假山上的摩崖石刻:"这丫头八岁那年非要爬上去题字,说要学李太白 ' 手可摘星辰 ',结果摔下来膝盖蹭破好大一块皮。" 他折扇轻点石刻上略显稚嫩的字迹,"母亲守在她床边三日三夜,连父亲请的京城名医都被她嫌开的药太苦。" 裴烬川望着斑驳石面,想象着扎着羊角辫的少女撒娇耍赖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扬。
行至竹林深处,一座六角亭隐于翠影间。苏明远取下亭中挂着的古琴,轻抚琴弦:"十西岁生辰,她缠着母亲要学嵇康 ' 手挥五弦 '。" 他忽然轻笑出声,"结果第一次当众演奏,弦断了三根,倒是把宾客们吓得不轻。后来母亲手把手教她调弦,一老一小在琴房里折腾了半月。"
听着兄长描绘的温馨画面,苏明棠胸口泛起一丝酸涩。这些记忆属于原主,那些与母亲相处的琐碎日常,她无从参与。但看着裴烬川若有所思的侧脸,她又暗暗庆幸,多亏原主留下的这些故事,才能让这场假婚约显得不那么单薄。可当她对上裴烬川探究的目光时,心跳又莫名加快 —— 他眼底的兴味,为何会让她在意自己是否能演好 "苏明棠" 这个角色?
转过荷花池,苏明远在一座石拱桥前驻足:"去年上元节,她女扮男装溜出府,非要去看擂台比武。"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遇上地痞骚扰落单女子,她抄起路边的扫帚就冲了上去。母亲得知后,表面上罚她跪祠堂,实则偷偷往她手里塞了护膝。"
"哥哥,别说了!" 苏明棠忍不住出声打断,脸颊发烫。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冒牌货,听着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过往,却要在裴烬川面前扮演被爱包围的苏家千金。风掠过竹叶,带起细微的沙沙声,她望着远处与母亲说笑的谢清晏,突然希望这场戏能久一些,久到她真的能成为被家人疼爱的 "苏明棠"。
"苏小姐 。" 裴烬川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在下心悦这般果敢的性子。"
苏明远挑眉,借故去取廊下的灯笼, 荷花的香气漫上来,苏明棠望着池中游鱼,忽然想起昨夜密信里的西城卫布防图:"裴将军今日看了婚书......"
"第三列的纸纹不对。" 裴烬川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白兰上,"像是掺了西域的蟢子纸,易受潮变形。" 他顿了顿,袖中密信的棱角硌着掌心,"这婚书怕是......"
"明棠!" 谢清晏的呼唤从花厅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苏明棠转身时,瞥见裴烬川迅速将手按在剑柄上 —— 那是他察觉危险的习惯性动作。她忽然意识到,方才那些关于 "苏明棠" 的回忆,于他而言,不过是观察盟友的线索。
"明日申时,城西码头。" 裴烬川低声道,"带急救手册。"
苏明远提着灯笼回来时,正见妹妹对着池面发呆,裴烬川则望着远处的角门,神情冷峻如霜。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假山后瞥见的黑影 —— 那身藏青色衣袍,与大皇子府的暗卫服饰有七分相似。
"裴将军可曾见过我家的藏书阁?" 苏明远有意岔开话题,"小妹常说,书中自有......"
"黄金屋。" 裴烬川接话,目光却仍停留在苏明棠身上。她耳尖的红还未退去,像朵沾了朝露的白兰,在暮色中微微颤动。他忽然转身,铠甲上的飞虎纹扫过桥栏:"天色不早,裴某告辞。"
看着他阔步离去的背影,苏明棠摸出袖中汗湿的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攥得发皱。她想起方才在桥上,他说 "心悦果敢性子" 时,眼底闪过的光 —— 那究竟是对盟友的认可,还是另有深意?
是夜,苏明棠在闺房挑灯整理急救手册,巧儿捧着件披风进来:"裴府送来的,说是给小姐挡夜露的。" 她展开披风,发现内衬用金线绣着飞虎与竹枝,正是苏裴两家的徽记。手册掉落在地,露出夹着的半片纸页,上面是裴烬川的字迹:"蟢子纸易燃,慎防火烛。"
窗外忽然响起夜枭的叫声,苏明棠攥紧披风,想起白日里裴烬川按剑的动作。或许在他眼中,她始终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可为何她会在意他眼中的光?她摇摇头,将披风叠好,却在夹层中发现枚细小的银哨 —— 比之前那枚多了圈竹纹雕花。
与此同时,裴府书房内,裴烬川盯着案头的婚书,指尖划过第三列的纸纹。暗卫单膝跪地:"大人,蟢子纸的来源己查明......"
"不必查了。" 裴烬川捏灭烛火,月光照亮他腰间空荡的挂绳,"明日码头,让西城卫重点布防。" 他摸出袖中苏明棠遗落的帕子,并蒂莲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忽然想起她在假山石刻前的侧脸 —— 那抹红晕,竟比他见过的所有兵符密信都要真切。
更深漏急,苏府的灯笼次第熄灭。苏明棠吹灭烛火,银哨在掌心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兄长说的 "母亲偷偷塞护膝",想起裴烬川未说完的 "心悦",嘴角泛起苦涩。这场戏,究竟要演到何时?而她心底那点不该有的涟漪,又该如何自处?
夜风掀起窗纱,带来远处的更鼓声。苏明棠将银哨系在腰间,与双玉佩相碰,发出清响。或许在这乱世中,她与裴烬川终究只是互为屏障的盟友,但至少此刻,这枚带着竹纹的银哨,让她觉得,这出戏里,总有些东西,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