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霉味裹着铁锈气往喉咙里钻,我攥着帕子的手被陆宴握着,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来,像块烧红的炭。
周平被按在石凳上,铁链在他脚踝撞出刺耳的响,见我们进来,他突然笑了:"陆夫人可算肯露脸了?
当年镇北王府的火,您娘在岸边看了半场好戏——"
"住口!"陆宴的指节捏得发白,我被他带得踉跄一步,撞在他胳膊上。
他侧头看我,眼尾的疤绷成一条线:"李嬷嬷,上药水。"
李嬷嬷从竹篮里摸出个青瓷瓶,褐色液体在瓶口晃荡。
她弯腰时,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沾着药渍——这是陆宴当年救她儿子时学的,专门对付硬骨头。
周平的笑僵在脸上:"陆家赘婿还懂用毒?"
"我懂的,是怎么让叛徒说实话。"陆宴松开我的手,从李嬷嬷手里接过药瓶,"三年前粮仓失火,镇北卫的火药是谁提供的?"
周平突然剧烈咳嗽,血水溅在石墙上:"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没好处..."
"好处?"陆宴蹲下来,匕首尖挑起他的下巴,"你怀里的镇北卫铜印,是你当年杀我暗卫时抢的吧?
血还没擦干净。"他的声音像浸了冰,"你若不说,我便把这印子送回北境——让你那些老部下,亲手剐了你。"
周平的喉结动了动。
李嬷嬷趁机将药水灌进他嘴里,他呛得首翻白眼,突然从腰间扯下个绣着云纹的香囊,砸在我脚边:"要证据?
自己看!"
我蹲下身,香囊里滑出张泛黄的纸。
陆宴的影子罩下来,我听见他倒抽一口气——契约书上"陆清容"三个字力透纸背,是主母的闺名,旁边还按了半枚陆家染坊的朱印。
"当年你爹查通敌案,查到陆家头上。"周平的声音突然低了,"你娘...她怕东窗事发,买通我烧了粮仓。"
陆宴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我抬头看他,月光从透气孔漏进来,照得他眼尾的疤发亮,像要裂开似的。
"带他下去。"陆宴的声音哑得厉害,"李嬷嬷,看好这东西。"
我跟着他往地牢外走,雪不知何时停了,屋檐下的冰棱闪着冷光。
他的玄色外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镇北玉牌——那是他藏了十年的命根子。
"你...一夜没睡。"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从怀里摸出个粗陶壶。
他低头看我,眼里的阴云散了些。
我指了指壶嘴,又指自己的喉咙——这是染坊特制的醒神茶,加了薄荷叶和野蜂蜜。
他接过壶时,指腹擦过我的手背。
我忙把绣帕塞给他,帕子上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角上那滴墨迹,像要落下来的泪。
他展开帕子,忽然笑了:"莲花...真相将明?"
我点头,又指了指他眼下的青黑。
他没说话,却把帕子叠好收进衣襟里,陶壶在他掌心暖着,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我们的脸。
后半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披了件夹袄去前院。
路过书房时,窗纸漏出一线光,我踮脚望去——陆宴正伏在案上,面前堆着一摞旧账册。
他手里的笔突然顿住,我看见"镇北王府补给"几个字在烛火下跳动,旁边批注着"陆家染坊承运"。
他猛地站起来,椅腿撞在青砖上发出巨响。
我吓了一跳,正要退开,门"吱呀"开了。
他看见是我,眼里的戾气散了,伸手揉了揉我被风吹乱的发:"怎么出来了?"
我指了指他怀里——那是他总贴身带着的锦盒,里面装着他母亲的遗书。
他沉默片刻,打开盒子,泛黄的信纸上有行血字:"家中有人通敌,宴儿慎之。"
"原来..."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的'家中',不是镇北王府,是陆家。"
我攥紧他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别怕,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主母被软禁在偏院的消息是李嬷嬷传来的。
我等了大半夜,等更夫敲过三更,摸黑溜进她的房间。
妆匣锁得严实,我用发簪挑开,底层压着卷泛黄的绢帛——展开时,"星霜锦"三个大字刺得我眼睛疼。
绢帛最底下有行血写的批注:"此技断送我夫性命,今当毁之!"我浑身发冷——这是我娘的字迹。
六岁那年她坠河前塞给我的信里,也有这样的小楷。
原来她不是意外,是被人灭口?
"看够了?"
我猛地转身,主母倚在门框上,鬓边的鎏金步摇闪着冷光。
她身后站着陆宴,手里捏着那张契约书,脸色比雪还白。
"陆宴,你以为你爹真是病死?"主母的笑声像夜枭,"你娘早该死在那场大火里!
要不是她护着你,镇北王府的血,哪轮得到你活到现在?"
有冷风从窗外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
突然一道黑影从房梁扑下,寒光闪过——是把淬了毒的匕首,首取我咽喉。
"小心!"
陆宴扑过来的力道撞得我后退,匕首"噗"地扎进他左臂。
血珠溅在我脸上,温热的,像那年我坠河时,母亲推我上岸时溅在我脸上的血。
他把我护在怀里,左手死死按住伤口,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我的衣袖。
我抬头看他,他额角的汗滴在我脸上,却笑得很轻:"这次...换我护你。"
主母的尖叫混着暗卫冲进来的脚步声,我盯着陆宴臂上的血,突然想起染坊后巷那口老染缸——当年我蹲在缸边学调色,总想着要染出最透亮的红。
如今才明白,有些红,是要用命来染的。
天快亮时,我站在染坊门口,看工人们陆陆续续来上工。
阿福扛着靛蓝染料走过,冲我笑:"少夫人,今天染什么?"
我摸了摸袖中那张星霜锦的配方,又看了看院角那排新置的染缸。
风掀起我的裙角,我突然有了主意——等陆宴的伤好了,我要在染坊里设个"染师堂",让所有会染布的手艺人都能坐下来,把压箱底的本事教给徒弟。
毕竟,有些颜色,不该被埋在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