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枕头底下那半页信,指腹刚碰到纸角就听见"嘶啦"一声——是陈年旧纸在抗议。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见信上暗红血字边缘泛着细碎的白碴,像被虫蛀过的枯叶。
"不能再等了。"我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比划口型,喉结动得生疼。
妆匣暗格里的青瓷瓶还剩半瓶蚕丝浸液,那是去年染坊试制新染料时,我偷偷留的——母亲曾说过,用蚕茧熬的浸液能固色,旧纸吃了这层膜,字迹便不会轻易碎裂。
指尖沾了浸液,我屏住呼吸往信上抹。
蚕丝的黏滑裹着血字的粗粝,像在给一道旧伤敷药。
当最后一笔"镇北"的"北"字被浸液浸透时,窗棂突然轻响三声——是陆宴的暗号。
我迅速把信塞进袖中,转身时撞得妆匣"当啷"响。
门帘掀起的刹那,他的影子先挤了进来,玄色外袍沾着夜露,眼尾的疤在月光下泛着淡青:"王守义的人换班了,现在去密室。"
"你怎么知道?"我在帕子上写,笔锋戳得绢布发皱。
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被染液染青的指尖:"暗卫盯了他三日,戌时三刻换岗,子时巡逻到书房后墙。"说罢从腰间解下铜钥匙,钥匙齿上还留着前夜密室锁孔的铜锈,"我要找的东西,可能藏在更深处。"
密室的石阶比昨夜更湿滑,陆宴走在前面,我盯着他后颈的碎发——那是他最松懈的地方。
石壁上的青苔蹭着我的手背,像无数只凉丝丝的手在拽人。
首到他突然停住,我撞在他背上,听见他低笑:"到了。"
月光从透气孔漏下来,照见角落石壁上的莲花纹样。
那花瓣雕得极浅,若不是陆宴指尖抚过,我根本看不出是朵莲——和我帕子上的并蒂莲,竟是同一种纹路。
"当年奶娘说,镇北王府的密室机关,多刻莲纹。"他指节抵着花心,轻轻一按。
石屑簌簌落下来,石门"吱呀"裂开条缝。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我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火光映出木架上的旧书——《陆氏商录》西个字在封皮上泛着暗金,下册的书脊裂着口,像条张开的嘴。
陆宴的手突然攥住我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书里夹着张泛黄的绢帛,上面的朱砂印泥还没完全褪尽,镇北王府的云纹印赫然在目。
"调兵三十万,由赵三爷督运粮草......"我念出声,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人攥住了声带。
陆宴的喉结滚动两下,指腹重重按在"赵三爷"三个字上,指节发白:"当年状告王府通敌的密折里,说我们私调三十万军粮。
这封军令......"他突然顿住,月光照见他眼尾的疤在抖,"是陆家伪造的。"
院外传来脚步声。
我和陆宴同时屏息。
那脚步声很轻,却带着股狠劲——是王守义的靴底蹭过青石板的声响。
他停在书房外,咳嗽了两声,是在叫人。
陆宴的匕首己经出鞘。
我抓住他的衣袖,摇头——若此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他低头看我,眼里烧着团火,却还是收了匕首,拽着我躲进暗格最深处的阴影里。
脚步声近了。
王守义的靛蓝染衣角扫过石门缝隙,他的呼吸声混着酒气,在密室里格外清晰:"老子就说这哑巴不老实......"话音未落,陆宴像道黑影扑出去,布巾捂住他口鼻的刹那,我听见他闷哼一声,膝盖撞在石地上,声音像敲破了个瓦罐。
陆宴把他拖进暗格,用腰带捆了个结实。
王守义的眼睛瞪得滚圆,我看见他后颈有块青斑——是陆宴下的手。"醒不过来?"我比划。
陆宴扯了扯他的眼皮:"半日。"
重新翻开《陆氏商录》时,我的手在抖。
绢帛边缘有极细的针孔,像被绣花针戳过。
我摸出袖中母亲遗留的刺绣图谱,那是她临终前塞给我的,说"绾儿大了,总会用得上"。
图谱展开的刹那,针孔突然活了——它们沿着图谱上的缠枝纹排列,组成一行小字:"绾儿之母曾见毒酒。"
我猛地抬头,陆宴正盯着我,眼里的光像被人浇了盆血。
母亲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她被嫡母推下河前,手里攥着个靛蓝染的帕子,帕角绣着并蒂莲——和我现在袖中的帕子,一模一样。
"当年害你失声的马车......"陆宴的声音像碎瓷片,"驾马人腰牌上的云纹,是陆家的。"
我低头看自己泛青的手指,那是染布二十年的印记。
针孔在绢帛上闪着光,像母亲在暗处对我眨眼。
我摸出怀里的拓印纸,指尖触到纸角时,听见陆宴说:"明日,我去染坊找你。"
窗外传来更夫打六更的梆子声,王守义在暗格里发出低哼。
我把图谱和绢帛叠在一起,针孔透过纸背,在拓印纸上压出浅浅的痕迹——像朵待放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