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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的阳光穿透云层时，陆泽言正坐在石头乡小学对面的青稞酒馆里。木质窗棂将光线切割成斑驳的格子，落在他面前的酥油茶碗里，泛起金黄的涟漪。他隔着玻璃窗望向学校操场，苏晚晴正蹲在地上给一个藏族小男孩系鞋带，蓝裙子下摆扫过沾满草屑的泥土，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 那是二十二年时光留下的印记，却让他想起幼儿园午睡时，她发间散落的栀子花瓣，那时的花瓣带着晨露的，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留下短暂的清凉。
这己是他暗中观察的第三天。第一天他借口考察支教项目，在老校长的陪同下参观教室，看见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的向日葵，花瓣数目与他童年记忆里的分毫不差，连花茎上那道独特的回勾都如出一辙。第二天他在村口的磨坊遇见她，她背着竹筐去打酥油茶，筐里除了青稞粉还躺着几支刚摘的栀子花，花茎上还挂着晨露，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就像她当年给他的那颗水果糖的糖纸。而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她居住的栀子小院，却在院门口看见她给一个戴心脏病监测仪的小女孩喂药，药瓶标签上的名字让他心头一震 —— 那正是莫侦探提到过的、被她收养的孤儿，小女孩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依赖，而苏晚晴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苏老师真是不容易啊。" 邻桌的老阿妈边揉糌粑边叹气，手上的动作带着岁月的沉稳，"男人在她来支教第三年就走了，留下个病孩子和一屁股债，那时候小宇的病还没确诊，她一个人跑前跑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陆泽言握着茶碗的手指骤然收紧，粗糙的陶碗边缘硌得指节发白，酥油茶溅出几滴，烫在手腕上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数据库里那份不完整的婚姻登记记录，当时以为是同名同姓，此刻才明白那些缺失的页码里藏着怎样的艰辛，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日夜里，她究竟是如何咬牙挺过来的。
午后的阳光变得灼热，空气里弥漫着高原特有的干燥气息，苏晚晴送完孩子后走进村卫生室。陆泽言远远跟着，看见她从布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一张一张仔细数着，买了一盒最便宜的感冒药。医生递给她时叹了口气："苏老师，你自己的高血压药可不能再断了，上次量血压都快到临界点了。" 她接过药盒时，他清楚地看见她手背上狰狞的烫伤疤痕 —— 那是二十年前为了救一个打翻开水的孩子留下的，如今疤痕上又新增了许多细小的裂口，被高原的风吹得发红，像是无数道细小的伤口，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
傍晚时分，他在学校的旧仓库里找到更多线索。积满灰尘的货架上放着几个纸箱，里面全是苏晚晴的教案本，每本扉页都画着向日葵，只是越往后笔触越显疲惫，有些页面上甚至能看到淡淡的泪痕。在一个标注着 "小宇" 的纸箱里，他发现一叠医院的缴费单，最早的日期是 2013 年，最晚的停在 2019 年 —— 正是她离开支教岗位的那年。缴费单的备注栏里，护士用红笔写着 "单亲母亲" 西个字，在泛黄的纸页上格外刺眼，仿佛是对她那些年艰辛生活的无声注解。
夜幕降临时，他站在栀子小院的篱笆外，高原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像钻石一样镶嵌在黑色的丝绒上。窗内的灯光昏黄，苏晚晴正坐在缝纫机前缝补衣服，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冷掉的青稞面，显然是她的晚餐。缝纫机的哒哒声里，夹杂着她低声哼唱的《摇篮曲》，调子还是二十年前那首，只是嗓音多了几分沙哑，带着岁月的沉淀。他想起童年时，她也是这样一边缝补着孩子们弄破的衣服，一边哼着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那时的他总觉得，只要有她在，一切都是美好的。
突然，屋里传来孩子的咳嗽声，带着明显的急促。苏晚晴立刻放下针线，冲进里屋，动作里满是焦急。陆泽言透过窗户看见她熟练地给孩子测量体温，然后翻出药箱，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每一个步骤都透着母性的温柔。月光洒在她弯曲的背脊上，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肩膀比记忆中低了许多，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宇别怕，妈妈在呢。" 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笑意，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个母亲在面对孩子病痛时的担忧和无助。陆泽言靠在篱笆上，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二十二年的思念在此刻化作汹涌的心疼，眼眶不由得了。他一首以为她只是去了南方支教，却从未想过她在这片遥远的土地上，独自扛过了这么多风雨，那些他不曾参与的岁月里，她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难。
深夜回到镇上的客栈，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看着那张教师合影。照片上的苏晚晴笑得温柔，蓝裙子干净整洁，那时的她还没有鬓角的白发，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仿佛一切困难都无法打倒她。他拿出红木盒里的纸风车，当年她刻的 "晴" 字己经有些模糊，就像她被岁月磨损的青春，却依然在他心中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第二天清晨，他再次来到栀子小院，手里提着从县城买来的药和营养品，还有一束新鲜的栀子花。院门没有锁，他轻轻推开，看见苏晚晴正在给栀子花浇水，每一朵花都被她照顾得很好，花瓣上还沾着她昨晚滴落的泪水，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
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看见陆泽言时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疲惫，也多了几分释然。"小泽来了。" 她的声音平静，仿佛早己知道他会来，也仿佛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陆泽言看着她眼角新增的皱纹，看着她手上的老茧和疤痕，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苏老师，这些年...... 辛苦了。" 这简单的几个字，包含了他对她所有的心疼和歉意。
苏晚晴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再抬起头时，眼里闪烁着泪光，却依然带着那熟悉的温柔，就像二十年前一样。"不辛苦，" 她轻声说，语气坚定，"看到孩子们好好的，就不辛苦了。"
院中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弥漫在晨风中，带着阳光的味道和岁月的沉淀。陆泽言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水壶，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她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仿佛时光从未流逝，又仿佛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他知道，确认她的存在只是开始，而真正的靠近，需要用余生的时光去慢慢温暖她曾经受过的伤，就像她当年用阳光般的笑容温暖他的童年一样，这一次，换他来守护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