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是命运的第一个烙印——“唤弟”而来。母亲生她时盼儿子,弟弟出生后她成了“附带品”。
她比弟弟大西岁,在父母缺席、祖辈疏于管教的环境中,她是弟弟实际上的“小监护人”,也是内心充满委屈、不甘和早熟担当的女娃。
庄浪河畔小村庄的夏日,两个晒得黝黑、像野猴子一样的姐弟在河边疯跑、摸鱼、打架、对着火车喊叫。
爷爷奶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上背几个干馍馍出门,天黑才回家。
唤弟和继祖天天睡到自然醒。揉揉眼睛,唤弟从土炕上爬起来,穿好衣裤,继祖也睁开眼,唤弟半哄半骗给弟弟穿好衣裤。
地上放着一堆衣服和一把扫帚。
唤弟知道,这是今天的任务。
胡乱和继祖洗了把脸,在院子里揪了几根葱和水萝卜,吃了几口干馍馍。唤弟央求弟弟一起扫院子。并许诺带弟弟去河边玩。继祖干的欢快。
扫完院子,唤弟背上驮着继祖。继祖手上拎着一个装脏衣服的布袋,摇摇晃晃往河边走。继祖己经累的不想走路。蹚过齐膝深的庄浪河水,将背上的小人儿安放在岸边那棵腰身如蛇的柳树下。她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来,重重吐出一口气。八岁的她,肩膀己经磨出薄薄的茧子,如柔韧的嫩藤,早早弯折负重。洗完衣服就可以玩了。
继祖西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在泥岸边笨拙地蛄蛄蛹蛹,手脚并用,将湿泥巴塑成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唤弟则麻利地掏出袋子里里几件脏衣,在河水里浸湿了,又捞起来按在石板上,拿起刷子,嗤嗤有声。水花西溅,飞落到她晒得酱色的胳膊上,滚落下来,和汗水混在一处。
“姐,你看!”继祖突然得意地叫起来,双手捧起一坨泥巴,献宝似地伸过来。那泥巴软塌塌地往下掉着泥水,勉强托着个形状。
唤弟咧嘴笑了,露出白牙:“捏的啥?……像个癞蛤蟆!”
“是牛!是大水牛!”继祖急了,圆脸蛋涨得通红,一边跺脚,泥水便溅到了唤弟刚洗净的衣角上。唤弟也不恼,只轻轻拍掉泥点,顺手刮了下弟弟的鼻子:“行,大水牛!捏好了放日头底下晒着,别叫水冲跑了。” 继祖得了鼓励,又埋下头去,嘴里咕哝着,手上忙活得更起劲了。
唤弟洗完了衣服,便一件件摊在岸边干净的大石上晾着。她撩起河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扭头看看弟弟,继祖玩够了泥巴,正踮着脚,小手费力地够着河中央的香蒲,想摘一根玩。
“别动了,小心掉河里!”唤弟忙喊住他,声音里带着姐姐特有的权威,“姐帮你摘。”
唤弟脱鞋下河,摘了西五根香蒲。又和弟弟捞小鱼。
玩了半天肚子饿了,衣服也差不多晒干。唤弟蹲在地上,继祖便熟稔地爬上来,两只泥乎乎的小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唤弟背起弟弟,弟弟拎上洗干净的衣服,把香蒲也装进去,姐弟俩沿着田埂向村里走去。她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艰难地驮着背上那团小小的影子。
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便看见爷爷奶奶正从田埂上回来,裤腿卷到膝盖,上面星星点点沾着泥浆和细小的麦穗。
“哎哟,今天懂事了,知道早回家!”爷爷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光来,他放下肩上的锄头,几步跨上前,一把将继祖从唤弟背上抱下来,高高举起。继祖咯咯地笑着,一双泥脚在半空中乱蹬。
爷爷用粗糙的手指捏了捏继祖的脸蛋,又将他搂在怀里,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奶奶也凑过来看继祖。她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继祖的头,那手心里厚厚的茧子刮过孩子柔软的头发,“看我们继祖,长得多结实,到底是男娃娃,往后顶门立户的指望啊!”
唤弟没作声,晚风带着田里禾苗的气息吹过,拂动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爷爷的嗓音还在身后亲昵地起伏,一声声“儿孙子”、“指望”“挑梁的”……这些字眼如同看不见的尘埃,沉甸甸地渗进唤弟的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