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开学在即。
许焕终于鼓起勇气,把那份被她小心保存、虽然分数不高却代表着进步的期末成绩单,摊开在父母面前。她低着头,声音干涩:“爸,妈,我……我想……”
话没说完,就被父亲许建国带着酒气和满足感的叹息打断了:“焕焕啊,你是个懂事孩子!看,这新房子盖得多好!自来水也通上了,往后在家就能洗衣裳,接水吃,不用跑庄浪河边。你爷奶住着也舒心!村里第一家小二楼,多气派。就是……”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惯常的那种“无奈”神情,“盖这房子,可是掏空了家底,还借了点饥荒(债务)。你弟弟在城里上学开销也大,画画班一学期就好几百……”
王桂芬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安抚:“是啊焕焕,家里现在真是紧巴。你看你在家陪着爷爷奶奶,住着新房子,比我们在城里租的小房子强不知道多少...... 现在电话也方便,你想爸爸妈妈就打电话。”
王桂芬伸手摸了摸许焕的脑袋“你放心,你爸说了,等再攒攒钱,手头宽裕了,租个大房子,一定想办法把你转到城里好学校去!到时候跟你弟弟一起,妈操心你俩好好念书!”
“等再攒攒钱……”
“等手头宽裕了……”
“一定想办法……”
这些熟悉的、空洞的、如同肥皂泡般虚幻的承诺,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许焕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她看着父母脸上那种混合着疲惫、满足和对未来(主要是弟弟未来)的憧憬,再看看弟弟正摆弄着他那套昂贵的、沾着颜料的画具,一切都明白了。
她默默地收起了成绩单和笔记,什么也没再说。那点因进步而燃起的微小火苗,被这盆名为“现实”的冰水彻底浇熄了。转学?她连最基本的学习资料都快买不起了,连一个安静的、能让她看书的角落都快要被新房子里的“体面”挤占了(她预感自己的空间会更小)。父母眼中“享福”的城里生活,对她而言,早己是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甚至比不上胡青那几本破旧却温暖的笔记来得实在。
开学前夜,新房子还弥漫着水泥和油漆的味道。许焕蹲在院子角落的新通的自来水旁,用力搓洗着沾满泥灰和汗渍的校服。冰凉的水刺得她手上的伤口生疼。她看着盆里浑浊的水,倒映着新楼刺目的白瓷砖和蓝色玻璃窗,也倒映着自己疲惫、黧黑的脸。
她叫许焕。
她的“光明”和“希望”,不在父母空口的承诺里,不在那栋漂亮的新房子里。
它只在她磨破的手掌里,在她不肯低下的头颅里,在她脚下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上,在那条通往镇上中学的、尘土飞扬的十几里长路上。
她用力拧干校服,水珠滴滴答答砸在泥地上。
明天,路还得自己走。
书,还得自己读。
命,还得自己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