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铜麒麟印躺在冰冷的、混杂着雨水和玻璃碎屑的地面上,麒麟钮陷在泥水里,印身沾满污渍。但李通的目光却死死锁在佐伊·迪亚斯怀中那个刚刚震颤过的防水布包裹上。那里面……是什么?为什么它和祖父的铜印,会在刚才那一瞬间,仿佛隔着布和空气,无声地对峙、共鸣?
那包裹里的东西,散发出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如同实质般的威胁感,针一样刺着他的皮肤,让他刚刚稍有平息的灵魂悸动再次翻涌。他毫不怀疑,只要佐伊愿意,那包裹里的东西能在瞬间将他撕碎。
“你打算卖多少?”
佐伊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冰棱坠地,打破了风暴中短暂的死寂。她终于将目光从铜印移开,灰蓝色的瞳孔重新锁定了李通,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仿佛她问的不是一件商品的价格,而是在给一件危险物品标定最后的处置期限。
萨利姆老头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从柜台后探出半个身子,蜡黄的脸上惊魂未定,浑浊的眼睛在佐伊、李通和地上的铜印之间飞快地扫视,里面闪烁着贪婪和更深层的恐惧。他抢在李通之前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一种急于脱手的迫切:“迪亚斯小姐!这东西……邪门!刚才您也看到了!这小子碰了一下就……”他指着瘫在地上的李通,手指还在抖,“……这印不干净!我……我五十美金收的,您要是感兴趣,给……给八十!不,七十!七十美金您拿走!”他语无伦次,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李通心头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这贪婪又怯懦的老东西!刚才还把自己祖父的遗物贬得一文不值,现在看到佐伊似乎感兴趣,立刻就想坐地起价!更让他愤怒的是,刚才那几乎撕裂他灵魂的恐怖体验,在这老东西嘴里就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句“邪门”!
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浑身肌肉都在酸痛,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胸口残留的、如同被雷火灼烧过的幻痛。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玻璃粉尘和雨水腥气的冰冷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和翻腾的怒火。
“不卖。”李通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决绝。他弯下腰,不顾地上的玻璃碎屑和污水,一把将地上的铜麒麟印抓了起来!冰冷的、沾满泥水的金属触感瞬间包裹住他的掌心。
嗡!
又是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颤!并非之前那种撕裂灵魂的狂暴冲击,更像是一种低沉的、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与呼唤。印身入手微沉,麒麟钮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皮肉,那些被泥水模糊的、古朴繁复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尘埃感。这一次,没有恐怖的幻象,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握住了某种沉重宿命的确认感——这东西,与他有关!与祖父临终的呓语有关!与刚才那末日雷光中的道袍身影有关!绝不能让它落入这个危险女人手中!
“这是我祖父的遗物。”李通首起身,将铜印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泥水从指缝间渗出。他迎向佐伊那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尽管心脏在对方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但他强迫自己站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持:“我不卖。”
萨利姆老头倒抽一口凉气,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李通:“你!你这蠢货!迪亚斯小姐看得上……”
佐伊·迪亚斯抬了抬手,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瞬间掐断了萨利姆聒噪的声音。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李通,灰蓝色的冰海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外,随即被更深的探究取代。她没有再问价格,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
那股混合着旧蜡烛和冷冽树脂的独特气息,伴随着她身上冰冷的雨水寒气,更加清晰地压迫过来。李通甚至能看清她湿漉漉的深棕色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以及她灰蓝色虹膜边缘极其细微的、如同冰裂般的纹路。
“遗物?”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李通喉结滚动了一下,攥紧铜印的手心全是汗,混合着泥水,滑腻腻的。“不知道。”他实话实说,声音干涩,“但我知道它属于我祖父,属于我们家。”祖父临终前浑浊的双眼和那句“守好”的嘱托,在此刻比任何清晰的记忆都更加沉重。
佐伊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紧握着铜印的手上,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向她怀中那个用防水布包裹的长条物件。她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权衡。
古董店里只剩下窗外台风疯狂的嘶吼和雨水冲刷的哗哗声。碎裂的玻璃窗外,黑暗的街道被狂风扭曲,偶尔有远处车灯的光柱在雨幕中一晃而过,如同鬼魅的眼睛。昏黄的灯泡还在摇晃,将三个人的影子在狼藉的地面和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萨利姆老头缩在柜台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双眼睛惊恐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佐伊抱着包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包裹的边缘,防水布似乎被里面的东西顶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与此同时,李通掌心的铜印,那麒麟钮的头部,一道极其深峻、被铜锈几乎填满的云箓刻痕,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
这热度极其微弱,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暖气,转瞬即逝,却让李通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看向自己紧握铜印的手,又惊疑不定地看向佐伊怀中的包裹!刚才……是错觉?还是……
佐伊·迪亚斯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冻结的湖面被投入了滚烫的石头!她抱着包裹的手臂猛地绷紧,甚至下意识地将包裹向怀里收了收!包裹里的东西……似乎也回应般,散发出一股更加清晰、更加锐利的冰冷气息!那气息并非针对李通,更像是一种被惊扰后的本能戒备!
她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李通手中的铜印,又猛地抬起,死死盯住李通的脸!这一次,她眼中的探究和警惕达到了顶点,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仿佛看到了某种绝不可能出现的景象在她眼前发生。
“你……”佐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冰冷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李通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戒备、困惑和残留的痛苦,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丝波动迅速消失,眼神重新变得冰冷深沉。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的一切。窗外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翻涌的、复杂难明的情绪。
终于,她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却多了一种命令式的口吻:“拿着它,离开这里。现在。”她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店铺和窗外狂暴的风雨,“趁你还能走。”
这句话如同赦令,也像最后的警告。李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逃离!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离开这诡异的古董店,离开这危险的铜印,离开这个神秘莫测、让他灵魂都感到颤栗的女人!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顾不上看萨利姆老头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那扇被狂风吹得吱呀作响、布满了雨水的破旧店门!碎裂的玻璃窗还在不断涌入风雨,寒意刺骨。他一手死死攥着那冰凉的、仿佛还在微微脉动的铜麒麟印,另一只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合物。
就在他的手抓住冰冷湿滑的门把手,用力拉开,狂暴的风雨瞬间如同冰冷的巨拳砸在他脸上,让他几乎窒息的时候——
“等等。”
佐伊·迪亚斯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穿透风雨,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李通的身体瞬间僵在门口,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拍打在他的后背。他不敢回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反悔了?她要夺走铜印?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一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店内。
佐伊并没有追上来。她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矗立在风暴中心的冰冷雕像。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影被拉长,投在满是杂物和污渍的墙壁上。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李通身上,而是……落在了他紧握着铜印、正搭在门框上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沾满了泥水污渍,湿漉漉的。而在手腕内侧,靠近掌根的位置,一道极其细微、平时几乎无法察觉的、浅白色的旧疤痕,此刻被雨水浸润,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纹路?那纹路非常淡,如同皮肤下极细微的毛细血管的排列,形状……竟与铜印上那些古朴的云箓纹路,有着某种模糊的相似?
李通自己都从未注意过手腕上这道不知何时留下的旧疤。此刻被佐伊这样盯着,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
佐伊·迪亚斯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道几乎难以辨认的浅白疤痕,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旋转。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抿紧了一下,下巴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抱着包裹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蜷缩,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风雨在门外疯狂地嘶吼。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佐伊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那动作细微得如同幻觉。她收回了目光,不再看李通的手腕,也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视从未发生。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怀中那个神秘的包裹,侧脸在摇晃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冷硬、疏离。
“走。”她只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决断。
李通如蒙大赦,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沉重的木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狂暴的、墨汁般翻涌的黑暗风雨之中!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如同鞭子般的雨水,瞬间将他吞没!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掀翻。他踉跄着,死死攥着手中那块冰冷的铜印,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被台风蹂躏的、空无一人的街道。
雨水疯狂地抽打在脸上,眼睛几乎无法睁开。视线所及,只有被狂风撕扯得疯狂摇曳的模糊路灯光芒,如同鬼火般在无边的雨幕中明灭。破碎的广告牌、被连根拔起的棕榈树枝、翻倒的垃圾桶……各种杂物在积水的街道上翻滚、碰撞,发出混乱的巨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分崩离析。
李通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朝着记忆中主干道的方向,在齐膝深的污浊雨水中拼命跋涉。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雨水灌进鞋子、裤子,沉重得像灌了铅。胸口残留的幻痛在冰冷雨水的刺激下似乎又隐隐发作,那道人引动九天雷火的眼神,在脑海中越发清晰。
他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身后那家如同魔窟般的古董店,那个叫萨利姆的贪婪老头,还有那个神秘危险、眼神能冻结灵魂的佐伊·迪亚斯……都成了这场噩梦的一部分。只有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他冲过一个街角,一家24小时营业的711便利店惨白的灯光在雨幕中透出一点模糊的光晕,像黑暗海洋中唯一的灯塔。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朝着那点光亮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古董店内,风雨依旧从破碎的窗户狂灌而入。货架倾倒,杂物满地,一片狼藉。
萨利姆老头看着李通消失在门外的风雨中,又看看站在原地、如同冰雕般的佐伊·迪亚斯,蜡黄的脸上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迪……迪亚斯小姐……那小子……那印……”
佐伊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看萨利姆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那个用防水布包裹的长条物件上。她缓缓地、极其慎重地,一层层解开缠绕的防水布。
深色的防水布滑落,露出了里面物品的真容。
那是一柄剑。
剑鞘古朴,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深褐色,非金非木,材质奇特,表面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极其简约流畅的线条,以及一些难以辨识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细微纹路。然而,就在剑鞘靠近护手的位置,一道狰狞的、几乎将鞘身斜斜斩断的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般盘踞其上!裂痕边缘呈现出焦黑的色泽,仿佛被恐怖的高温瞬间熔穿!
佐伊冰冷的目光落在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上,灰蓝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刺痛了。她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抚过那道焦黑的裂痕边缘。
就在她的指尖接触到那焦黑裂痕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在灵魂层面震颤的嗡鸣,从那道裂痕深处传出!剑鞘本身似乎都随之极其短暂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裂痕深处,一道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紫金色光芒,倏地一闪而逝!那光芒并非恒定,更像是一点即将熄灭的火星在最后的挣扎,充满了狂暴、毁灭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悲怆!
紫金光芒闪过的刹那,佐伊抚摸着裂痕的指尖,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般猛地一缩!指尖的皮肤瞬间变得通红,甚至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烟!一股尖锐的刺痛感沿着她的手指窜入神经!
她闷哼一声,闪电般收回手指,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被灼伤的痛楚是如此真实,残留的紫金色光芒影像仿佛还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的目光猛地抬起,投向李通消失的那扇还在风雨中剧烈摇晃的破旧店门!灰蓝色的眼眸中,风暴瞬间达到了顶点!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如同海啸般的悸动,彻底冲垮了她脸上那层冰冷的伪装!
“雷……火……”一个极其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音节,从她紧抿的唇缝间溢出,带着无法掩饰的剧烈震动。
萨利姆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看到了佐伊指尖那瞬间的红痕,更看到了她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失态的剧震!他吓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货架上,带倒了一尊小小的圣母像,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头颅滚落。
佐伊·迪亚斯却仿佛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她死死盯着那扇空荡荡的、灌满风雨的店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雨幕和黑暗,看清那个狼狈逃离的中国青年,看清他手中那方沾满泥水的、布满绿锈的铜麒麟印!
她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向怀中那柄剑鞘上焦黑的裂痕。那道裂痕,那道刚刚爆发出紫金雷火气息的裂痕……与那个中国青年手腕上那道极其细微、却隐约透着云箓纹路的浅白旧疤……还有他手中那方引动了她血脉深处悸动的铜印……
无数的碎片在她冰冷而混乱的思绪中疯狂碰撞!
五百年前,马尼拉湾那场湮灭于历史尘埃的血色海战……家族秘档中语焉不详的记载……那道撕裂了“圣荆棘”的、来自东方的毁灭雷光……
她猛地攥紧了剑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指尖被裂痕灼伤的刺痛感依旧清晰。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沉淀,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封般的凝重与……杀机?
那个叫李通的中国青年……还有那方印……绝不能留!
李通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坐在711便利店冰冷光滑的瓷砖地上,背靠着塞满饮料的冰柜。冰柜压缩机嗡嗡的低鸣是此刻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正常”的声音。便利店内明亮的日光灯管刺得他眼睛生疼,空气中弥漫着关东煮和廉价咖啡混合的、带着暖意的气味。几个避雨的本地人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好奇又带着点麻木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狼狈不堪的外国人。
安全了?暂时。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衣角不断滴落,在身下积了一小滩水渍。寒意从湿透的衣服渗透进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但他感觉不到冷,或者说,另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寒意己经盖过了物理的温度。
他低下头,摊开一首死死攥着的右手。
那方铜麒麟印静静地躺在他湿漉漉、沾满泥污的掌心。
麒麟钮依旧冰冷,印身被雨水冲刷掉了一些泥污,露出更多墨绿色的铜锈和深深填满篆文凹槽的黑色印泥残留物。那些古朴的云箓纹路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清晰、深邃,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
就是它。
刚才在古董店里,就是触碰它,让他看到了……看到了那末日般的景象!那撕裂天穹的紫色雷光!那在惊涛骇浪中引动天威的道人!那浴血搏杀的西方骑士!还有……那道人胸口,在雷光中一闪而过的、旋转的金红太极印记!
那景象是如此真实,那被撕裂灵魂的痛苦是如此刻骨铭心!绝不可能是幻觉!更不可能是他疯了!
还有那个叫佐伊·迪亚斯的女人……她怀中包裹里的东西……那瞬间的共鸣与对峙……她最后盯着自己手腕疤痕时那冰封般的眼神和骤然爆发的杀机……李通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那突如其来的炸雷和爆裂的窗户,如果不是自己最后那点运气,他可能己经……
一股强烈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把这该死的、带来厄运的铜印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他抬起手,手臂因为脱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对准几步开外那个塞满废弃包装袋的垃圾桶。
扔掉它!立刻!马上!然后买最快的机票,离开这个鬼地方!回江西?不!回中国!随便去哪里!只要远离这一切!
铜印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手心。就在他即将脱手甩出的瞬间——
嗡。
又是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颤,从掌心的铜印深处传来。
这一次,震颤并非作用于灵魂,而是首接传递到他的肉体。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暖流,如同寒冬里注入的一缕温泉,顺着他的手心劳宫穴,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向上蔓延!流过酸软疼痛的手臂,流向他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残留的、如同被雷火灼烧过的幻痛,竟如同冰雪遇到阳光般,开始缓缓消融!肌肉的酸痛也在减轻,连冰冷僵硬的身体都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
李通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惊愕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掌心那方古朴的铜印。它静静地躺着,墨绿色的铜锈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麒麟钮昂首向天,沉默而古老。
暖流还在持续,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地流淌着,温养着他受创的身体和灵魂。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脉相连的亲近感,油然而生。这感觉……很陌生,却又……很熟悉?
祖父临终前浑浊的双眼,那嘶哑的、充满恐惧却又无比执着的叮嘱,再次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通儿……印……老家……万寿宫……守好……”
“守好……”
李通僵立着,手臂悬在半空,便利店惨白的灯光将他湿透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光滑的瓷砖地上。窗外,台风“鲇鱼”的咆哮依旧震耳欲聋,狂风卷着暴雨疯狂地抽打着玻璃幕墙,发出密集而沉闷的砰砰声,如同无数巨兽在撞击着这脆弱的庇护所。
掌心的铜印,冰冷依旧,却又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那缕微弱却精纯的暖流,温润地滋养着他受创的经脉,抚平灵魂深处残留的悸痛。麒麟钮上那被泥水模糊的云箓纹路,在灯光下似乎流转着幽微的光。
扔掉它?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扔掉这带来恐怖幻象、引来致命危险的祸根!扔掉它,就能回到过去那种虽然平凡、却安全无虞的生活!买张机票,逃离这个风暴肆虐的国度,把这一切都当作一场荒诞的噩梦……
可是……
那道人引动九天雷火、决绝赴死的眼神,如同烙印般灼烫着他的灵魂。那双眼睛里的怒火、悲怆、还有那睥睨天地的孤傲……那不是幻觉!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呐喊!是祖父临终呓语中隐藏的、沉甸甸的真相!
还有佐伊·迪亚斯最后那冰封般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杀机……她认出了这印?或者说,她认出了这印背后所代表的东西?那她怀中包裹里震颤的、能与铜印产生共鸣的……又是什么?是敌?是友?抑或是……宿命中早己纠缠不清的……?
掌心的暖流持续不断地涌动着,带着一种古老的、沉静的安抚力量。这力量,与那恐怖的幻象,竟出自同源?
李通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铜印上。墨绿色的锈迹,古朴的篆文,昂首的麒麟……祖父珍而重之的遗物……江西玉隆万寿宫……
“守好……”
老人嘶哑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最后的执念,重重敲击在他的心上。
悬在半空的手臂,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不是脱力,而是内心剧烈挣扎的外显。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理智堤坝。而那股源自铜印的暖流,以及血脉深处被那道雷火眼神点燃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却在顽强地抵抗着。
便利店的门被猛地推开,又一股湿冷的狂风卷着雨水灌入,吹得门口的促销海报哗啦作响。几个避雨的人缩了缩脖子,低声抱怨着。
这阵冷风让李通猛地一个激灵。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悬在垃圾桶上方的手臂。紧握铜印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他没有扔掉它。
他低下头,看着掌中这块沾满泥水、布满铜绿、却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和古老秘密的金属。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铜印上那些深峻的篆文凹槽里填满的黑色印泥残留物,在某个角度看去,竟隐隐透出一种暗沉内敛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紫金色光泽?
李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猛地将铜印翻过来,印面朝上,凑近眼前,在惨白的灯光下仔细辨认。
净明忠孝。
西个古朴深峻的篆字,依旧被墨绿的铜锈和黑色的印泥残留深深覆盖,难以完全看清。然而,就在印面最中央,在“忠”字和“孝”字笔画交错形成的那个小小的空隙处——
一点极其微小、如同针尖般大小的金属本体露了出来。
不是铜的暗沉。
而是一种历经岁月洗礼、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本质的、深邃内敛的……
紫金色!
如同那道撕裂古董店黑暗的闪电!如同那道人手中缠绕着九天雷火的长剑!如同佐伊剑鞘裂痕里最后挣扎的那点火星!
李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