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巳时,宋明栀的鎏金马车停在户部衙门前。车帘掀开的瞬间,守在门口的官吏们齐齐弯腰,目光却在她腰间的鎏金令牌上逡巡——那是皇帝今早刚赐的“如朕亲临”金牌,此刻正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户部侍郎郑元迎上来时,宋明栀注意到他袖口绣着金线竹纹,指尖还沾着新鲜的墨渍。这个素来以“清廉”闻名的三品大员,此刻额角却沁着细汗。
“殿下千金之躯,何需亲涉俗务?”郑元堆着笑,亲自捧来账册,“所有账目都己按年月整理妥当......”
宋明栀扫过账册簇新的宣纸,突然冷笑一声。她今日特意穿了窄袖劲装,此刻利落挽起袖口,露出腕间那串生母留下的翡翠手串。玉珠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抬脚猛地踹向案几——“哐当”巨响中,账册如雪花般飞散。郑元被砸得后退半步,露出眼底的惊惶。
“本宫要的是永和十二年的原始账册,”宋明栀抽出金簪抵住他咽喉,簪头的东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别让本宫再说第二遍。”
郑元的喉结在金簪下滚动:“回殿下,旧账按例保存五年便......”
“五年?”宋明栀挑眉,忽然提高声音,“沈督主,你说呢?”
话音未落,檐角传来衣袂翻飞声。沈砚带着十二名东厂探子跃入院中,玄色飞鱼服上的银线绣春刀纹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抬手抛着一枚玉扳指,正是前日在养心殿看见的那枚。
“郑大人记性不大好啊,”沈砚漫不经心地道,“洪武三十西年户部失火,陛下特地下旨将旧账保存年限改为十年。”他忽然逼近,声音陡然压低,“还是说,大人想让咱家帮你回忆回忆?”
郑元脸色瞬间惨白,视线不自觉飘向西北角的铁柜。宋明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柜门上挂着一把鎏金锁,锁芯处隐约有新鲜的刮痕。
“原...原始账册都在那里......”郑元话音未落,宋明栀己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钥匙。沈砚挑眉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昨晚在御花园,郑大人的荷包不小心掉了。”宋明栀晃了晃钥匙,故意忽略对方瞬间铁青的脸,“本宫顺手捡了,想着今日或许用得上。”
铁柜打开的刹那,一股霉味混合着檀香扑面而来。宋明栀刚要伸手,手腕突然被沈砚扣住。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触在皮肤上却异常温热:“臣先看。”
他翻开账册的动作极轻,指腹在纸页上滑动时,宋明栀注意到他无名指根有一道淡疤,像被细刀划过的痕迹。首到翻到第七页,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殿下请看。”他指尖点在“江北赈灾银”条目上,宋明栀凑近,看见“昭”字的签章被描得格外粗重,墨迹下隐约透出底下的纸纹——这分明是后来添改的。
她只觉血液冲上头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生母昭贵妃被污受贿致死时,她才九岁,还记得那夜暴雨倾盆,乳母抱着她从冷宫后墙逃出,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
“沈督主,这账册......”她声音发颤。
“且慢。”沈砚忽然从账册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殿下,你看这是什么?”宋明栀凑了过去,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歪扭小字:“饼里有毒,别吃”。
宋明栀瞳孔骤缩。这字迹,怎么像她七岁时的笔迹?她突然想起那年中秋,母妃让她给皇帝送自己做的月饼,她却在厨房偷吃了一口,怕被发现,便偷偷写了纸条塞进盒底......
子时三刻,宋明栀跟着沈砚穿过御花园的假山群。她踩着他方才留下的脚印,注意到他每一步都避开了第三块和第七块青石板——那下面是空的,踩上去会发出声响。
密室暗门在藏书阁第三排书架后,沈砚按动机关的手法熟练得可怕。宋明栀盯着他指尖在青铜兽首上的动作,忽然想起坊间传闻:这密室是太祖为制衡文官所建,知道入口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
暗门缓缓打开,腐木与火药的气息扑面而来。宋明栀举着烛台进去,忽觉头顶有东西掠过,本能后退半步,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小心。”沈砚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上面悬着十二盏毒烟灯。”
他抬手轻挥,烛火映出头顶密密麻麻的铜制机关。宋明栀咽了口唾沫,跟着他左躲右闪,忽然看见墙面暗格里摆着的账册——每一本封皮上都贴着标签,从“吏部·考功司”到“工部·虞衡司”,竟涵盖六部所有要害部门。
“这是......”
“陛下让臣替他看住百官,”沈砚随手抽出一本抛给她,“永和十二年的赈灾银,这里有真正的流向。”
宋明栀翻开账册,手突然发抖。纸上用朱笔标得清清楚楚:五十万两赈灾银,二十万两入了“太子私产”,十万两记在“昭贵妃宫中嬷嬷”名下,剩下二十万两......她看见那行小字旁盖着的凤印,只觉浑身血液都要凝固——那是皇后的印鉴。
“你母妃死前,曾托人给家父送过一封信。”沈砚的声音忽然低沉,“她说若遭不测,请家父护好小公主。”他转身时,宋明栀看见他后颈露出的半截红绳,像是某种护身符。
窗外突然传来弓弦轻响,沈砚反应极快,猛地拽住宋明栀的手腕往旁边一扑——一支弩箭擦着她发梢钉入墙壁,尾羽还在簌簌颤动。
“走!”他拽着她往密道跑,宋明栀被他拉得踉跄,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刺客的闷哼。密道狭窄,两人几乎贴身而行,她能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像战鼓般撞击着耳膜。
“沈砚,你......”
“嘘!”他突然捂住她的嘴,指尖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宋明栀这才发现他手臂划了道口子,鲜血正顺着指缝滴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脚步声终于消失。沈砚却没有松手,呼吸近在咫尺:“殿下可知,为何陛下突然让你查账?”
宋明栀摇头,喉间突然发紧。他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气息,让她想起小时候乳母哄她吃药时的温度。
“因为太子要动手了。”沈砚松开手,声音低哑,“永和十二年的账,是他们扳倒你的最后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