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卧龙山却弥漫着一股反常的暖意。
谁也不清楚西郊的牛头山究竟何时更名,只晓得半年前,山脚下骤然冒出一片桃花林。在这深秋之际,桃花竟开得如火如荼,娇艳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青石小径上,宛如铺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胭脂雪。林子前面立着一块无字石碑,不知何时,碑上被人刻下了一篇《桃花赋》,笔锋肆意狂放,落款正是“金勇”。
百姓们皆传这是仙人留下的手笔。一些好事之人怀着好奇进山探寻,然而却总是在桃花林里兜圈子。明明远远望见林深处有一座竹轩,可等走近了,眼前却只剩缭绕的云雾;还有樵夫声称,曾在月光如水的夜晚,瞧见一个戴着齐天大圣面具的身影,悠然坐在桃树上饮酒,身旁花瓣如雪般飘落,仿佛踏云而立;更为神奇的是,前几日京都遭遇大旱,有人来到碑前焚香祈雨,当晚就降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透雨——只是没人知晓,这其实是钱不凡让林婉儿通过情报网,调来了城郊的水车,借着山势营造出的一场“人工雨”。
“卧龙先生”的“仙名”,就这样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比《大乾日报》的墨香传得更为悠远。文人墨客们不辞辛劳,踏破山路,一心想求得《桃花赋》的真迹,却连竹轩的门都难以寻觅;氏族子弟妄图攀附,可连桃花林的边缘都无法靠近,只能无奈地在山外对着碑文喟然叹息——“不愿鞠躬车马前”,这话显然是针对他们而言。
林内有一卧龙轩,门口挂着《陋室铭》。然而,竹轩内部却丝毫不见仙气。
钱不凡摘下齐天大圣面具,正用布轻轻擦拭眼镜片上沾染的火药灰。石桌上摆放着几个黑陶罐子,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硝石混合的刺鼻气味。赵弘轩,长公主的堂王叔,平日里总是眯着眼面带笑容的武将,此刻却神情凝重,死死盯着桌上的罐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便是‘火药’?”他压低声音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就在方才,在后山钱不凡让他见识了一场“小热闹”——仅仅一小撮粉末被火点燃,瞬间炸得石头西处飞溅,威力竟比投石机还要强劲。
“没错,这就是火药,它能够开山裂石。”钱不凡将一个新配置的陶罐推向他,“不过,这还远远不够。我想要的‘炸药’,必须能把秦奎的私兵营寨夷为平地,能将北蒙的城墙轰出巨大的缺口。”
赵弘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担忧地说道:“这东西要是不慎泄露出去……”
“正因如此,才把它藏在这卧龙山。”钱不凡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缓缓铺展在石桌上。图纸上绘制着一个铁管,前端设有准星,后端配有扳机,旁边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这叫‘火铳’,发射速度比弓箭更快,杀伤力比弩箭更强,百米之内,能够穿透三层铠甲。”
他指着图纸上的撞针,详细解释道:“关键就在这里。扣动扳机,撞针撞击火石,就能引燃枪管里的火药,弹丸随即飞射而出。你身为火器营的管事,这活儿非你莫属。”
赵弘轩的手指轻轻拂过图纸上的铁管,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激动地说:“这玩意儿要是研制成功,北莽的铁骑又何足为惧?”
“但也可能会带来杀身之祸。”钱不凡的语气陡然沉重下来,“秦奎、花家,还有北蒙的细作,一旦得知这东西在你手中,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前来抢夺。”他紧紧盯着赵弘轩的眼睛,郑重地说道,“我只让你先打造一把,要用最好的精铁,找最可靠的铁匠,就在这山后的隐秘工坊制作。成功了,这便是你我,也是长公主的保命符;要是失败了……”
“不会失败。”赵弘轩猛地按住图纸,眼神中往日的笑意己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武将特有的果敢决绝,“我赵弘轩这条命,早就与长公主紧紧绑在一起了。你信得过我,我就一定把这火铳打造出来,藏到足以改天换地的那一天。”
钱不凡递给他一个小巧的铁匣子,严肃地说:“这里面装的是火药的配比表,它可比我的性命还要珍贵。记住,除了你我,就连公主暂时也不能告知——这东西威力太过强大,必须等待时机成熟。”
赵弘轩小心翼翼地接过铁匣子,揣进怀里,仿佛揣着一团炽热的火焰。他转身正要离开,却被钱不凡叫住。
“王叔。”钱不凡第一次如此称呼他,语气庄重而严肃,“桃花林的‘仙名’不过是障眼法,火药的巨大威力才是真正的杀招。咱们此刻所做的,不单单是制造一把火铳,而是要为大乾开创一种全新的生存方式——不再依靠弓箭去对抗铁骑,不再仰仗氏族的鼻息。”
赵弘轩默默点头,转身悄然消失在竹林深处。竹轩内,钱不凡重新戴上面具,走到窗边。外面的桃花林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片流动的绚丽霞帔。他深知,这“仙名”只能暂时庇护,无法长久依靠;真正能够守护大乾,守护林婉儿,守护那些日益美好的日子的,终究是藏在这简陋竹轩里的火药,是图纸上的火铳,是握在手中的、实实在在的强大力量。
后山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比刚才的“小热闹”更加震耳。钱不凡嘴角微微上扬,面具上的琉璃火眼在阳光下闪耀着惊人的光芒,宛如藏着两颗即将炸响的星辰。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轩内,轻声自语道:“齐天大圣,不也得有根金箍棒么?该为夺嫡之战出手了……”
窗外的桃花飘落得愈发急促……
仿佛在为这即将来临的、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铺就一条血色与霞光相互交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