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教室百叶窗的缝隙倾泻而下,在林晚的课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粉笔灰悬浮在光柱中,随着老吊扇的嗡鸣轻轻摇晃。她垂眸盯着手中那支刻有"星"字的彩铅,金属笔杆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指腹过凹陷的刻痕,仿佛能触到沈星夜握着它作画时的温度。自从知晓那些未寄的明信片与匿名邮件的秘密后,她笔下的城堡虽依旧保持着建筑图纸的严谨规整,却总会在不起眼的角落藏着稚嫩的涂鸦——或是歪扭的小旗子,或是戴着纸皇冠的小人,像极了童年时光里永不褪色的印记。
"小心牛奶凉了。"陆沉低沉的声音裹着雪松气息从身后传来。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螺旋纹路缓缓下滑,在图纸边缘晕开淡淡的水痕。当玻璃杯轻轻推过课桌缝隙时,杯口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林晚睫毛上的光影。"下周末有个建筑展,要一起去吗?"他的语调平稳如常,却在"一起"二字上稍作停顿。镜片后的目光透过反光落在她侧脸,窗外玉兰树新抽的嫩芽在他肩头投下细碎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林晚抬头时,恰好瞥见他校服领口露出的半截红绳。那抹红色与自己腕间用旧丝线重新编织的手绳遥相呼应,在阳光下交织成微妙的光影。记忆突然翻涌——沈星夜离开那天,校服袖口滑落的也是这样一截红绳,末端系着她亲手编的铃铛。此刻陆沉喉结轻滚,将玻璃杯又往前推了半寸:"听说有匿名设计师的作品,风格......"他顿住,目光扫过林晚画本角落的小皇冠涂鸦,"很特别。"
展览厅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宛如坠落人间的星河。深灰色地毯柔软得能陷进半个鞋跟,林晚的帆布鞋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当她在3号展柜前驻足时,呼吸几乎停滞——展柜里,一座微型城堡模型静静陈列其中,飞扶壁的弧度、塔楼的比例,甚至瞭望台的位置,都与她上周熬夜修改的设计草稿如出一辙。更令人心悸的是,模型底座那朵淡粉色的樱花图案,无论是花瓣的数量还是纹路,都和沈星夜留给她的铁盒上的贴纸分毫不差。
玻璃倒影中,陆沉正将手机贴在耳边。冷白的灯光勾勒出他锋利的下颌线,喉结随着低声交谈微微滚动。他忽然侧头,镜片反光恰好对上林晚惊愕的眼神。讲解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空旷的展厅回荡,带着些许回声:"这是匿名设计师的作品,所有图纸都通过加密邮箱发送,至今没人见过作者真容......"林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颈间的银项链,星星吊坠贴着皮肤发烫,仿佛要将往事灼穿。她注意到陆沉握手机的指节发白,袖口下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深夜的书桌前,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林晚第三次输入那个熟记于心的邮箱密码,键盘缝隙里还卡着几粒饼干碎屑——那是沈星夜总爱分给她的草莓味饼干。光标在收件箱闪烁,最新邮件的发送时间显示为凌晨三点。附件是张手绘图纸,哥特式尖塔顶端画着一个歪斜的小皇冠,图纸角落用红笔写着:"给我的公主"。字迹虽己褪去年少时的稚嫩,却仍带着独特的连笔习惯——沈星夜写"公"字时,最后那一捺总会不自觉地往上挑。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层遮住,她颤抖着点开语音留言。电流杂音中,隐约传来那抹熟悉的轻笑:"小稚,这次的飞扶壁......"尾音被尖锐的电流声截断,却像根羽毛,轻轻扫过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林晚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屏幕上,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电脑右下角的时钟跳成02:47时,她才发现自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眼泪早己把袖口洇湿大片。
第二天清晨,林晚推开课桌抽屉,一个朴素的牛皮纸袋静静躺在里面,袋口用蜡封着樱花图案。打开的瞬间,二十七个未寄出的信封倾泻而出,每封信封上都画着不同风格的城堡——有的是童话般的尖顶,塔楼缀满糖果般的装饰;有的是中世纪的石堡,箭窗排列着微型恐龙模型。邮编写的却是早己拆迁的彩虹幼儿园旧址,邮政编码栏被涂改成歪歪扭扭的小星星。最下方压着张泛黄的机票,出发地纽约,目的地栏被涂改成幼稚的简笔画——戴着恐龙挂件的小人骑着火箭飞向城堡,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我来了"。
"他总说等攒够勇气就回来。"陆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晚转身时,撞进他泛红的眼眶。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怀里抱着的素描本摊开新的一页,画着暴雨中的城堡废墟,两个小人正用玻璃星星修补城墙。其中一人的衣角别着草莓徽章,另一人手腕缠绕着红绳。"飞机失事前,他在电话里说终于买到和你同款的彩铅。"陆沉卷起袖口,纹身旁新增了道淡粉色疤痕,形状像极了折断的樱花枝,"说要亲手给你画座真正的城堡,用你最喜欢的粉蓝色琉璃瓦......"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伸手想触碰画纸上的小人,却在半空握紧成拳。
美术课上,林晚对着空白画纸迟迟未落笔。陆沉突然将平板电脑推过来,屏幕上是正在建设中的儿童乐园3D模型。主城堡的塔尖缀满星星灯,护城河蜿蜒成爱心形状,每座塔楼都藏着不同的机关彩蛋。"甲方要求加入童话元素。"他的手指轻点屏幕角落,那里藏着个像素风格的恐龙骑士,举着发光的宝剑,盾牌上画着歪扭的草莓图案,"或许......你愿意当顾问?"他说话时,阳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林晚注意到他耳后别着支彩笔,笔杆上隐约刻着半个"星"字。
放学时分,春雨毫无预兆地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便利店的遮阳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林晚躲在屋檐下,望着雨幕发愁。远远地,她看见陆沉从街角跑来,白色衬衫己经洇出深色水痕,怀里却紧紧护着个防水袋。他从书包掏出把印着卡通城堡的雨伞,伞骨上挂着的铃铛随着奔跑叮当作响——那是沈星夜小时候总挂在恐龙挂件上的同款铃铛。"他在遗嘱里说,没送出去的礼物要双倍补上。"陆沉将伞塞进她手里,发梢滴落的水珠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明天见,我的公主殿下!"说完,他转身冲进雨幕,背影逐渐模糊,却在林晚眼中与记忆里那个举着恐龙挂件的小男孩渐渐重叠。
深夜,林晚戴着沈星夜的银项链入睡。梦里,樱花树下站着两个身影。沈星夜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递来装满玻璃星星的铁盒,笑容灿烂如昔;陆沉撑着画满城堡的雨伞,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坚定。当她伸手触碰时,两人化作漫天星火,最终凝聚成图纸上永不熄灭的星光。晨光初现时,她坐在书桌前,在设计图的空白处郑重写下:"致我的双生骑士们"。笔尖落下的瞬间,窗外的玉兰树恰好绽放第一朵花,洁白的花瓣上,还凝着昨夜的雨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无数坠落人间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