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撤去岩石巨盾,土黄色的光芒黯淡下去。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混着溅上的黑液,显得颇为狼狈。
他走到白沐宇面前,大手习惯性地抬起,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
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最后只是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木头……阿宇?” 磐石的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关切,私下里他更习惯叫白沐宇的本名或外号。
“刚才……怎么回事?又‘蚀响’了?” 他的目光落在白沐宇依旧捂着胸口的手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白沐宇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能感受到磐石那未落下的手掌传递的温度和力量,这让去冰冷的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愧疚淹没。
是因为自己……大家才打得这么辛苦。
夜莺走了过来,她收起战术平板,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过白沐宇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最后落在他紧握的右手——那里攥着几枚式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晨铃,这次任务报告……我会申请给你强制休假。
你需要彻底静养,远离前线。”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会帮你申请调岗。
协会后勤,或者信息分析中心……文职工作。
你的能力在那里同样能发挥价值,而且……安全。”
白沐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慌乱。
文职?离开战场?离开这个他唯一还能“有用”的地方?
那他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他还有妹妹要养,他们是黑户……他需要这份高危工作的津贴!
“队长……我……”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能不能……再等等?我……我可以控制……”
“控制?” 夜莺打断他,语气严厉起来,但眼底深处是深深的忧虑,
“你刚才差点失控!在战场上!失控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会变成下一个侵蚀源!
会害死你自己,也会害死我们所有人!包括磐石,包括影梭!”
她目光扫过磐石担忧的脸和影梭沉默的身影,“你的状态,己经不适合再待在一线战斗小队了。
这是命令,也是为你好,为大家好。”
磐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夜莺严肃的表情和白沐宇摇摇欲坠的样子,
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别开了脸。他知道夜莺说的是对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白沐宇背负着什么,也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这个兄弟。
白沐宇看着夜莺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磐石沉默的侧脸,心中那点不甘和祈求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席卷了他。
离开战场……他还能做什么?未来……在哪里?
他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用尽力气,挤出一个字:“……好。”
距离环星游乐园遗址废墟数百米外,一栋尚未完全倒塌、被厚重蚀苔覆盖的摩天轮控制塔顶端阴影里。
一个身影静静伫立着,身形修长,穿着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暗灰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
只有一缕银灰色的发丝从兜帽边缘滑落,在带着腐味的风中轻轻飘动。
他(或她?)的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精准地锁定在那个被队友围住、颓然低头的深蓝色身影上。
兜帽的阴影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愉悦的叹息。
“看到了吗?” 一个更加低沉、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阴影中响起。
另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同样笼罩在斗篷里,看不清面目,但身形更加魁梧,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嗯。” 第一个身影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尾音微微上扬,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兴奋,
“多么甜美的挣扎……灵能回路的悲鸣,如同绝望的乐章。
那块‘信标’……又黑了一分呢。”
他(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栏杆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打着节拍。
“侵蚀的痕迹,己经深入骨髓了。” 第二个身影声音冰冷,“离临界点,不远了。”
“是啊……不远了。” 第一个身影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渴望,
“多么完美的‘容器’……坚韧的灵魂在污浊中沉浮,纯粹的‘魔力亲和’被绝望滋养……当最后的枷锁被侵蚀洪流冲垮,当那华丽的魔装被自身的黑暗彻底玷污……”
他(她?)的声音陡然变得炽热起来,“那堕落的瞬间,那由光坠入深渊的绝美姿态……光是想象,就令人……战栗啊!”
“下一步计划?” 第二个身影问道,语气依旧平板无波,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行力。
“耐心点,我的‘基石’。” 第一个身影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废墟上空显得格外瘆人,
“种子己经播下,绝望的土壤如此肥沃。我们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再浇一瓢油。
让他亲眼看看,他所守护的‘日常’,是如何在侵蚀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当最后的锚点崩塌……”
他(她?)的指尖停在了栏杆上,微微用力,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那时,‘晨铃’……将为我们奏响最盛大的……堕落序曲。”
…………
新海市,青藤苑小区,深夜。
白沐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拧开家门锁,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
他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连背包滑落在地都懒得去捡,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沙发上。
脸埋进粗糙的布艺沙发垫里,蚀响的余韵还在神经末梢隐隐作痛,身体每一细胞都叫嚣着疲惫,但更沉重的是心头那片挥之不去的茫然。
离开“灵枢塔”?离开磐石他们?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他想象不出那画面。黑暗包裹着他,冰冷而窒息。
意识在沉重的疲惫中迅速沉沦……
…………
不知过了多久。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水珠滴落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响起。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像是布料摩擦。
然后,是更清晰的……脚步声。
很轻,很飘忽,仿佛踩在棉花上。
再然后,是厨房传来的、拧开水龙头的哗哗水声……水流冲刷着什么东西的声音……碗碟轻轻碰撞的脆响……
白沐宇陷在深沉的昏睡中,毫无所觉。
他制服内侧口袋的位置,那块通体漆黑、棱角分明的西角星宝石,在黑暗中,无声地散发出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幽光。
那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每一次明灭,都似乎在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
轮廓飘向了厨房。
水声停了。
碗碟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米粒倒入锅中的沙沙声……燃气灶被点火的轻微“噗”声……锅铲与锅底接触的、规律而略显笨拙的刮擦声……
粥的香气,开始在这寂静的深夜,悄然弥漫开来。
温暖,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感。
卧室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一条缝。
白沐雪穿着那身毛茸茸的兔子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地探出头。
她刚才好像听到了厨房有动静?是哥哥回来了?在煮东西?
门缝里,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
哥哥果然回来了,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沉沉的,连外套都没脱。
但……
她的目光移向厨房门口的小餐桌。
那里,赫然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米粒,散发着的香气,旁边还放着一双干净的筷子。
咦?
白沐雪更疑惑了。
——哥哥累成这样,还有力气煮粥?而且……他煮粥从来不会只煮一碗啊?都会给她也留一份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厨房。
厨房里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水龙头关得好好的,灶台也熄灭了。
只有那碗粥,静静地、诡异地冒着热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件被精心放置的……祭品。
白沐雪的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慢慢靠近餐桌。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碗壁。
温热的。
她回头,看着沙发上哥哥疲惫不堪的睡颜。
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股浓烈的酸楚和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
哥哥……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累成这样,连煮粥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这粥……又是怎么回事?
她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关心想表达,可看着那扇紧闭的心门,
看着哥哥沉睡中依旧无法舒展的眉头,她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地吃着。
味道……和哥哥煮的一模一样。
清淡,带着米粒天然的甜香。
吃着吃着,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进了碗里。
她飞快地用手背擦掉,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醒了沙发上的人。
只是默默地吃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吃完粥,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碗筷,洗干净,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又看了一眼沙发上沉睡的哥哥,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和深深的迷茫。
她能为哥哥做些什么?除了这样远远地看着,除了这样无声地担忧,她还能做什么?
最终,她也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将那碗来历不明却温暖了她胃的粥,连同那深不见底的忧虑和迷茫,一起关在了门外。
客厅里,只剩下白沐宇沉沉的呼吸声,和那碗己然空了的粥碗。
碗壁上,残留的水珠缓缓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新的一天,很快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