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夜,是永不熄灭的霓虹织就的网,是黄浦江倒映的浮华星河。顾清歌站在“云裳”工作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感受着玻璃传来的微凉。窗外流光溢彩,却透着一股精心计算的距离感,一如她的人生。 工作台上是未完成的设计稿,一件白色斜肩礼服的雏形在人台上静立,流淌着珍珠般的光泽。空气里是她调制的香氛——雪松与鸢尾根,清冷而干净,是她从顾家那华丽鸟笼里偷来的自由气息。在这里,她只是顾清歌,追逐布料与光影的学徒。 手机的震动突兀地撕裂了宁静。屏幕上“父亲”二字,让顾清歌的心毫无预兆地一沉。这个时间点…一股凉意悄然爬上脊椎。 “爸?”她尽量让声音平稳。 电话那头是沉重的、几乎凝滞的沉默。顾清歌的心跳在寂静中擂鼓。 “清歌…” 顾明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木头,“还在工作室?” “嗯。”她应着,目光落在设计稿上,那些流畅的线条仿佛扭曲成了荆棘。 “……京都暮家,” 顾明远艰难地吐出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松口了。” 顾清歌的呼吸骤然停止。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窗外的璀璨灯火在她眼中旋转、模糊。 “他们同意注资,条件…” 顾明远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浓得化不开的愧疚,“…是联姻。” “清歌…爸爸…对不起…” “联姻”二字,如同冰铸的巨锤,狠狠砸碎了顾清歌的世界。手机从失力的指尖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屏幕碎裂成蛛网,映着她骤然崩塌的面容。
她僵立着,影子被灯火拉得细长而孤独。工作室里的宁静碎了一地,只剩下绝望的苦涩在雪松香气中弥漫。 良久,她弯腰拾起手机,屏幕的裂痕割裂了父亲的名字。她走到那件白色礼服人台前,指尖眷恋地抚过细腻的褶皱,如同触摸一个易碎的梦。然后,她决绝地转身。 衣帽间里,华服琳琅。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件极致简约的黑色礼服上。流畅凌厉的剪裁,抹胸设计,裙摆如夜色凝结的瀑布,沉静而拒人千里。这黑色,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三天后。“云端”私人会所顶层,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水晶灯将奢靡照耀得如同白昼,空气中浮动着香槟、香水与权力的气息。魔都的精英与京都的贵胄云集,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投向入口。顾清歌挽着父亲顾明远的手臂,步入这片浮华的漩涡。她穿着那袭黑色礼服,抹胸设计衬出天鹅般优雅的颈项,流畅的剪裁勾勒出纤细却挺首的脊背。裙摆如墨色暗河,无声流淌。没有耀眼珠宝,只有耳垂两点温润的黑珍珠,颈间一条细若游丝的铂金链。乌发挽成低髻,几缕碎发垂落。妆容极淡,唯有一双清冷的眼眸,如寒潭深水,将所有情绪封存于冰层之下。 她的出现,像一滴浓墨滴入浮华画卷,带着格格不入的沉静与凛冽,瞬间攫取了全场的目光——惊艳、审视、好奇、算计。
她微抬下颌,唇角维持着顾家千金标准的淡漠弧度,唯有挽着父亲的手,在阴影里用力到指节泛白,指甲深陷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镇定。 顾明远低声安抚:“清歌,再忍忍,很快就……” 话音未落,宴会厅入口处的背景音乐仿佛被无形的手调低了音量。一种深海般的、无声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空气瞬间凝滞。 所有的喧嚣、低语、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骤然聚焦于入口。
逆光中,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步入。 暮寒。 纯黑色手工西装完美贴合他宽肩窄腰的身形,没有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纽扣,却丝毫不减其迫人的气场。灯光雕刻出他冷峻深刻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俯瞰众生的冷冽。无需言语,那份久居云端、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己沉沉压下。 他步履沉稳,独自一人。宾客们下意识地屏息,为他让开无形的通道。他的目光,最终,精准地、穿透人群,落在了顾清歌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一种评估价值般的冷静,但若细看,似乎在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掠过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捕捉的复杂微光。
顾清歌感到血液在那道目光下几乎凝固,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她强迫自己迎视,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暮寒径首向她走来。人群无声分开。水晶灯光在他身上流淌,却无法温暖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眸。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嗒…嗒…嗒…敲击着顾清歌紧绷的神经。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顾清歌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杉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干燥的雪茄余韵,像冬日森林深处刮过的风,带着疏离的寒意。 顾明远脸上堆起笑:“暮少,您大驾光临……” 暮寒的目光依旧锁在顾清歌脸上,并未看顾明远。
那深潭般的眼睛,如同精密的仪器,将她从发髻到高跟鞋,冷静地扫视。没有惊艳,没有欣赏,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评估和一丝……顾清歌无法解读的深邃。 顾明远的笑容僵在脸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审视达到顶点时,暮寒有了动作。他没有碰她,也没有做出任何邀请的姿势,只是微微侧身,对着身旁侍立、端着铺着黑色丝绒托盘的服务生,极其轻微地抬了下手指。 服务生立刻躬身向前一步。
托盘上,一枚戒指静静躺着。 那不是常见的、象征浪漫的钻戒。那是一枚男式白金指环,设计极其简洁、冷硬,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在指环内侧,似乎嵌着一圈极其细密的、泛着幽暗光泽的黑色金属(可能是某种特殊合金或黑钻)。它更像一枚印章,一枚权力的徽记。 暮寒伸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没有看戒指,目光依然锁着顾清歌的眼睛,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宣判。
他用指尖,拈起了那枚冰冷的指环。 然后,在顾明远错愕的目光中,在满场宾客屏息的注视下,暮寒执起了顾清歌垂在身侧、微微有些僵硬的左手!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温热,与他冷峻的外表形成微妙反差,但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感。顾清歌指尖冰凉,被他握住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稳稳地、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地固定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仪式感的郑重。他缓缓地、坚定地将那枚冷硬的白金指环,推入了她左手的无名指。 尺寸,完美契合,仿佛量身定制。 冰冷的金属圈住她的手指,如同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那触感,清晰地宣告着归属和交易的本质。
“顾小姐,” 暮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像大提琴的低鸣,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地响起,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力量,“从这一刻起,你代表顾家,也代表暮家。记住你的身份和责任。” 他微微低头,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清,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迫,“这场交易,容不得半分差错。”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顾清歌的心湖,激起刺骨的寒漪和沉重的绝望。他松开手,那枚戒指在她指间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沉重得如同千钧。 就在这宣告完成的瞬间,在靠近香槟塔的阴影角落里。 “啪!”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碎裂声。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死死捏着一个高脚杯的杯脚。杯壁上瞬间爬满蛛网裂痕,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从扭曲的指缝间汩汩流下,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苏晚死死盯着顾清歌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盯着暮寒刚才握住顾清歌手时那专注而强势的姿态,娇美的脸庞因嫉妒和狂怒而彻底扭曲,眼中燃烧着淬毒般的怨毒火焰。
而暮寒,在完成这无声的宣告后,己经恢复了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全场,目光在顾清歌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半秒,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沉了下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转身,像巡视领地的王者,融入了那一片璀璨而虚伪的浮华之中,留下顾清歌独自站在原地,指尖感受着那枚冰冷戒指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禁锢感。她微微蜷起戴着戒指的手指,冰凉的金属硌着指腹,提醒着她无法逃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