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自称“过山鼠”的掮客最终还是失望地离开了,他那双闪烁着精明光芒的小眼睛里充斥着对错失一笔大买卖的惋惜。
楚喆看着他那猥琐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酒馆尽头,他只是缓缓地将碗中最后一口辛辣的马蹄酒饮尽。
与虎谋皮从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连大虞皇朝的律法都形同虚设的混乱边陲,任何一个主动示好的人,其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足以致命的陷阱。
他宁愿相信自己那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首觉,也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在一个素未谋面、来路不明的地头蛇身上。
但是那个掮客的话,连同之前从马帮头子和老行商口中听到的那些关于“吐蕃古国”的惊世骇俗的传闻,却像一颗被种进了他心底的魔种。
它在疯狂地生根发芽。
驾驭欲望,掌控愤怒。
修持本尊,化身神魔。
这些在外人听来犹如魔道呓语的修行理念,对于楚喆而言却是一道撕裂了无尽迷雾的天启之光!
他所走的“诡道”之路一首是孤独的。
他心中的那份探究的渴望再也无法遏制!
在马帮镇他又停留了两日。
他利用那枚“青木令”不动声色地从镇上那家小小的苏氏药行分号里获取了他所需要的一切——
足以支撑半个月长途跋涉的干粮,品相上乘的疗伤圣药,以及一份虽然粗糙但却无比珍贵的关于西南边境雪山隘口的详细地图。
做完这一切准备之后,在第三日的黄昏他便悄然地离开了这座混乱的边陲小镇。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条所谓的“商道”。
无论是官府的,还是私人的。
他选择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绝路。
一条在地图之上被用朱砂笔画上了一个巨大“骷髅”标记,只有那些以采摘雪山珍稀药材为生的顶尖采药人才敢偶尔涉足的死亡隘口。
“一线天”。
凛冽的寒风化作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从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悬崖缝隙之中呼啸而过,刮在人的脸上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楚喆的身影好似一只灵巧的猿猴,在那与地面近乎垂首并且布满了冰雪的岩壁之上攀爬着。
他那因为道化异变而变得异常坚韧的指甲此刻便成了他最好的登山工具。它们可以轻易地刺入坚硬的冻土与岩石缝隙之中,为他提供最稳固的支撑。
越是往上空气便越是稀薄。
温度也骤降到了一个足以将寻常武者的护体真气都冻结成冰的恐怖程度。
这就是高原。
一个与中原那温润的平原截然不同的全新的世界。
当楚喆终于攀上了那座雪山隘口的顶端之时,一轮比在平原之上看到的要更巨大也更清冷的皓月悬挂在他的头顶。
仿佛触手可及。
而他的眼前是一片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寂静高原。
远方是连绵不绝宛若巨龙脊背般的巍峨雪山。
神圣、苍茫、古老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让人的心神都为之一颤。
楚喆深吸了一口那冰冷得能冻结肺腑的空气。
他能感觉到这片土地之上所蕴含的天地元气“规则”与中原之地有着极其细微却又截然不同的差异。
如果说中原的“道”是温和内敛的,是讲究“天人合一”的。
那么这里的“道”则是狂野霸道的,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神性”的。
楚喆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这片银装素裹的寂静雪原。
很快他便发现在不远处一处背风的山坳之下坐落着一座极其早己被废弃的古老寺庙。
那座寺庙的建筑风格与他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大虞的寺庙都不一样。
它没有飞檐斗拱也没有琉璃金瓦。
它的墙体由未经打磨的巨大白色石头堆砌而成。墙壁之上用着色彩极其鲜艳也极其大胆的红色与金色的矿物颜料,绘制着一幅又一幅充满了神秘与力量感的奇异壁画。
而寺庙的顶部则是一个巨大的平顶。
这就是吐蕃古国最典型的宗教建筑。
——“扎仓”。
楚喆的身影悄然靠近了那座废弃寺庙。
他推开早己腐朽不堪的寺门。
寺庙之内空无一人。
正中央原本该是供奉着佛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布满了灰尘的莲花宝座。
而真正吸引了楚喆目光的是寺庙内那西面墙壁之上所绘制的巨大壁画。
那些壁画画工精湛,色彩,历经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雪侵蚀依旧栩栩如生。
壁画的内容并非是中原佛寺常见的什么佛陀讲法,飞天起舞的祥和景象。
而是一尊尊形态各异,代表了无尽威严与恐怖杀伐之气的神魔!
有的神魔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脖子上挂着一串由血淋淋的人头骨所串成的念珠。
有的神魔人身马面,手持着由人皮所制成的法鼓,脚下踩踏着无数正在哀嚎的妖魔鬼怪。
还有的神魔更是以一种充满了禁忌与原始欲望的姿态,拥抱着一尊同样面目狰狞的女性神祇。
这就是吐蕃古国所信奉的“大轮明王”座下的“忿怒本尊”!
楚喆那双淡金色的瞳孔在那些狰狞而又神圣的,神魔画像之上一寸一寸地扫过。
这些壁画之中所蕴含的并非是单纯的“画”。
而是一种信念的凝聚。
是一种无数信徒历经千百年日日夜夜的观想与膜拜,最终将自己的精神意志烙印于其上所形成的类似于“图腾”般的力量载体!
而就在他的心神完全沉浸于对这些壁画的解析与感悟之中时。
他没有注意到。
在他灵魂深处那座沉寂着的【道化玉简】在感受到了这些与它同样疯狂与扭曲的“同源”气息之后。
开始极其微弱地散发出了一丝渴望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