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地狱般的淬炼。
我的舞技在严苛的雕琢和自身的融合下突飞猛进。身体在折磨中变得更为柔韧有力,眼神在无数次逼迫下,也终于能敛去所有锋芒,伪装出教坊司需要的、那种带着钩子的、欲拒还迎的媚态。虽然每次练完,回到那个狭小的单间,对着铜盆里那张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合格”的脸,我都会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恐惧。
孙嬷嬷对我的“成果”满意至极。她开始不遗余力地造势。
“尚书府嫡女!真正的金枝玉叶沦落风尘!”
“倾国倾城!舞姿惊鸿!琴棋书画皆通!(其实琴和棋我根本不行,全靠吹)”
“冰肌玉骨!气质高华!绝非庸脂俗粉可比!”
各种夸张的传言,通过龟奴、乐师、甚至来往的豪客之口,迅速在京城的风月场中扩散开来。无数人好奇,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户部尚书千金,如今在教坊司里,会是何等销魂蚀骨的模样?
我被当成了待价而沽的奇货,一件即将被拍卖的稀世珍品。
孙嬷嬷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子。她甚至提前让人给我量体裁衣,用的是上好的烟霞色软烟罗,说要让我在拍卖那晚,惊艳全场。
“五月十日!” 孙嬷嬷在一次“检阅”后,志得意满地宣布,声音尖锐刺耳,回荡在空旷的练习场上,“就是你的好日子!慕大小姐!好好准备吧!嬷嬷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指着你这一哆嗦了!哈哈哈!”
她刺耳的笑声如同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我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冰冷恨意和绝望。脸上却适时地、无比驯服地,挤出一丝属于“教坊司头牌”该有的、羞涩又带着点期盼的浅笑。
“是,嬷嬷。”
五月十日。
拍卖初夜。
罪臣之女。
慕可凌。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距离那个日子,还有不到十天。
夜晚,我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
娘亲说,既来之则安之……
哥哥说,活下去……
---
五月十日。
暮色西合,华灯初上。平日里就喧嚣奢靡的教坊司,今夜更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得如同白昼。雕梁画栋的楼阁挂满了精致的琉璃灯和艳丽的绸缎,空气中浓腻的脂粉香混合着酒气、食物的香气,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漩涡。丝竹管弦之声比往日更加高亢密集,带着一种刻意的撩拨和狂欢前奏的躁动。
门前车水马龙,骏马香车络绎不绝。龟奴们嗓子都喊哑了,殷勤地迎接着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穿金戴银、脑满肠肥的富商巨贾,三五成群,谈笑间尽是豪掷千金的阔气;鲜衣怒马、神态倨傲的官宦子弟,眼神里带着猎奇的兴奋和势在必得的优越感;
孙嬷嬷穿着她最隆重的大红织金锦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像只花蝴蝶般穿梭在贵客之间,声音尖利地招呼着,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她看着这前所未有的盛况,看着那些客人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期待,心花怒放。她知道,今晚的压轴大戏,她精心打磨的“摇钱树”,必将让她赚得盆满钵满!
后台。
我坐在一面模糊的铜镜前,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在我脸上涂抹勾勒。
妆容是孙嬷嬷亲自定下的——“纯欲可怜妆”。
没有浓艳的胭脂,没有夸张的妆容。薄薄一层细腻的香粉,掩盖了连日来的憔悴,只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眉形被修得纤细柔和,用极淡的螺黛轻扫,似蹙非蹙。眼妆更是心机——眼尾用极浅的粉晕染开,营造出一种仿佛刚刚哭过、惹人怜惜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垂落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唇色是极淡的樱粉,水润光泽,如同初绽的花瓣,带着一丝无措的诱惑。
发型也一改教坊司常见的繁复堆砌。乌黑的长发只松松挽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斜斜地坠在耳侧,几缕碎发刻意垂落在苍白脆弱的颈边。发髻上没有任何金玉珠宝,只斜斜簪了一朵小小的、半开的素白茉莉,清幽的香气若有似无。
身上,是孙嬷嬷特意命人赶制的舞衣。
烟霞色的软烟罗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近乎透明的素白轻纱。纱质极薄极软,层层叠叠,却巧妙地勾勒出少女纤细玲珑的曲线,又在关键部位用稍厚的同色软缎做了遮挡,若隐若现,引人无限遐想。宽大的水袖,同样是素白的轻纱,飘逸如云。腰间只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缀着几颗小小的、不会反光的珍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镜中的少女,褪去了尚书府嫡女最后一丝可能残留的矜贵,也剥离了教坊司刻意雕琢的俗艳媚态。只剩下一种被风雨摧折后的、楚楚可怜的纯净与脆弱。像一朵被强行从枝头折下、露水未干的栀子花,散发着一种极易勾起男人摧毁欲和保护欲的矛盾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