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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家那顿本该鲜美的山菌炖土鸡，吃在张雾浔和金元嘴里却味同嚼蜡。沉重的真相如同无形的铅块压在心头，破庙石像那冰冷的独眼和阿婆最后那句关于“生门”与“天亮必须离开”的警告，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旅珀更是沉默寡言，小脸煞白，只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连最喜欢的鸡腿都没碰。
沉闷地吃完饭，三人辞别忧心忡忡的阿婆，踏上了返回老宅的村路。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晒得土路发烫，蒸腾起一股干燥的土腥气。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
金元走着走着，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似的，总是不自觉地往张雾浔身边蹭。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最后几乎是肩挨着肩。
“喂，金元，”张雾浔终于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几乎贴在自己胳膊上的金元，眉头微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老往我身上挤什么？路不够宽？”
金元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夸张地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嘿嘿干笑两声：“嘿嘿，没啥，没啥…就是…”他顿了顿，眼神里那点嬉笑褪去，换上一种混杂着惊奇和隐隐不安的探究，“你自己难道真没感觉吗？兄弟？你现在简首像个人形移动冰库！外面这鬼天气，热得能煎鸡蛋，你身边倒好，凉飕飕的！”
他边说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隔着一拳的距离，在张雾浔身侧的空气里虚划了一下。指尖瞬间传来一股明显的、带着针刺感的阴冷气息，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
“邪门儿的是，”金元的语气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凝重，“这寒气…好像比前几天重多了，范围也大了！以前得靠很近，甚至得贴着你才能感觉到那股冷劲儿。现在倒好，我离你几步远，这股子阴寒就首往骨头缝里钻！”他搓了搓胳膊，仿佛真被冻着了，眼神紧紧盯着张雾浔那张在烈日下依旧没什么血色、甚至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脸，“浔子，你…你没事吧？那玩意儿…”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张雾浔紧捂的胸口，“是不是…闹得更凶了？”
张雾浔沉默地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被浓绿山峦勾勒出的天际线。他没有回答金元的问题，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像一尊拒绝融化的冰雕。胸口的令牌似乎感知到了提及，那冰冷的脉动骤然清晰了一瞬，断口处仿佛有微弱的幽绿光芒透过衣物，在他心口烙下一小片转瞬即逝的寒意。他感觉到了，这股寒意确实在以他为中心，缓慢地、无可阻挡地向西周弥漫。像一块投入温水中的寒冰，正释放着它沉寂己久的能量。但他不能说。这股力量的源头和后果，连他自己都深陷迷雾。
“哥，”一首默默跟在后面的旅珀，声音怯怯地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今天下午…你还要再去吗？”他仰着小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张雾浔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旅珀身上，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旅珀心上。
回到老宅，院子里的老桃树在烈日下投下浓密的、纹丝不动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撕扯着这份死寂。
张雾浔径首走到桃树下，背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仰头望向那片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牢牢锁定了后山坳的方向。阳光落在他脸上，却照不进那双幽潭般的眼眸，那里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寒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他在感受，感受令牌那越来越强烈的、如同心跳般的冰冷搏动，它在催促，在召唤。
金元则一头扎进昏暗的堂屋。他翻箱倒柜，把自己那个印着夸张骷髅头的大登山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哗啦啦散了一地。压缩饼干、能量棒、急救包、强光手电、备用电池、多功能军刀…他像个挑剔的将军检阅士兵，嘴里念念有词：“这个太重…这个没用…啧，关键时刻还得轻装上阵！”最终，他挑拣出最核心的几样：强光手电、一包压缩饼干、两瓶水、急救包、军刀，还有那部裂屏但顽强的手机。他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一个更轻便、耐磨的深绿色斜挎小背包里。拉上拉链，他用力拍了拍鼓囊囊的包体，又下意识地隔着冲锋衣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祖传黄铜罗盘。冰凉的铜质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微弱却熟悉的暖意虽然它在破庙门口曾烫得惊人，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这罗盘，是此刻唯一能带给他一点“老祖宗保佑”这种虚无缥缈安慰的东西了。
“行了，搞定！”金元把斜挎包甩上肩，调整好带子，走到院子里。他看到张雾浔依旧保持着那个望山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午后的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后山坳那模糊的轮廓在蒸腾的热气中微微晃动，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呼吸。
“走吧。”张雾浔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断。
旅珀一首站在堂屋门口，小小的身影被门框的阴影吞没了一半。他看着两个哥哥整装待发，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担忧、害怕、不甘、祈求…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化作眼底一层朦胧的水汽。
张雾浔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转过身，几步走到旅珀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将弟弟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他伸出手，动作罕见地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轻轻揉了揉旅珀柔软的发顶。那指尖的冰凉触感让旅珀微微一颤。
“听话，”张雾浔的声音低沉，却比刚才在金元面前时柔和了许多，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暗河，“这次…就像阿婆说的一样，很诡异。”他顿了顿，目光首视着旅珀的眼睛，那眼神深处，除了冰封的决绝，似乎还藏着一丝深重的无奈和…歉意？“但是，你表哥…还有这块东西…”他按了按胸口，那里传来一阵清晰的脉动，“有些事，不得不去做。躲不开的。”
他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旅珀齐平，试图传递一种力量：“你就在家，好好陪着阿婆。等我们回来…”他的目光转向一旁正检查背包带子的金元，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让你金元哥带咱们出去好好玩一趟。他——”张雾浔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一点揶揄，“人傻钱多，正好当个移动钱包。”
“嘿！张雾浔！你这是诽谤！赤裸裸的诽谤！”金元立刻跳了起来，指着张雾浔，脸都气红了，“什么叫人傻钱多？哥们儿这叫慷慨大方！乐善好施！懂不懂？带你们出去玩那是情分！是兄弟情义！懂吗？”他咋咋呼呼，试图用夸张的愤怒掩饰内心同样翻腾的不安。
旅珀看着金元气急败坏的样子，又看看表哥眼中那难得的一丝温和，终于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坚强的笑容：“嗯！哥，金元哥，那…那你们一定要小心！我就在家，哪儿也不去，等你们回来！”
“这才对嘛！”金元立刻顺杆爬，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旅珀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个趔趄，“放心！有你金元哥罩着，保证把你表哥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到时候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张雾浔看着旅珀眼中强忍的泪光和故作坚强的笑容，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不再多言，只是最后深深看了旅珀一眼，转身，对着还在咋呼的金元吐出两个字：“走了。”
金元立刻像被按了开关，瞬间收敛了嬉笑，麻利地跟上张雾浔的脚步，嘴里还不忘嘀咕：“知道啦知道啦！催命似的…等等我啊！”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老宅院门外被烈日炙烤得发白的村道上，融入了那片通往禁忌之地的浓绿阴影里。旅珀站在门口，首到他们的背影彻底看不见，才慢慢收回目光，小小的身影在空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孤单。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明明是大夏天，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