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机场的爆炸声还在三十里外回荡,李云龙己经带着残部撤至滹沱河畔。十二月的寒风裹着冰碴子往人领口里钻,河面上漂着细碎的冰凌,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旅长,渡口被炸了。"段鹏从侦察点滑下来,胡须上结着冰溜子,"鬼子用汽油烧了所有渡船。"
李云龙眯眼望向对岸——晋察冀根据地的山影在夜色中起伏,可这三百米宽的河面却成了死亡天堑。身后十里处,日军第5旅团的装甲车正沿着车辙印穷追不舍。
赵刚拄着步枪当拐杖,呼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霜花:"老李,必须天亮前渡河,否则......"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工兵连长王根生带着二十几个战士,正把机场缴获的日军卡车推进河里。冰层被砸开个窟窿,卡车底盘卡在河床石头上,竟成了座临时桥墩。
"有门儿!"李云龙眼睛一亮,"把所有能漂的东西都找来!"
很快,门板、弹药箱甚至日军尸体都被工兵们用绑腿捆成浮筏。王根生脱得只剩单衣,腰缠绳索第一个跳进冰河。刺骨的河水瞬间让他脸色发青,牙齿磕碰的声响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快!搭浮桥!"他在激流中嘶吼,战士们一个接一个跳下水去。
——
河中央的冰水混合物像千万把钢刀,割得人皮开肉绽。工兵们用身体抵住浮桥骨架,让主力部队踩着他们的肩膀过河。有个小战士实在撑不住,手一松就被湍流卷走,只在浮冰上留下顶缀着红星的棉帽。
李云龙在岸边急得首跺脚:"王根生!你他娘的给老子上来!换老子的警卫连上!"
"旅长...别添乱!"王根生嘴唇乌紫,说话都带着冰碴子响,"专业活儿...就得工兵来!"
最后一批伤员开始过河时,东面突然亮起一串车灯——日军追兵到了!
机枪子弹打得浮桥木屑横飞,两个抬担架的战士栽进河里,伤员瞬间被冰流吞没。王根生突然解开腰间绳索,朝岸上大喊:"二排!跟我来!"
十几个工兵操起铁锹工兵铲就冲上河滩,在毫无掩护的开阔地开始疯狂挖坑。日军装甲车的探照灯扫过来时,他们刚好引爆埋在浅滩的反坦克地雷——这是用机场缴获的日军炸药临时改装的。
轰然巨响中,领头那辆装甲车履带断裂,但第二辆车上的机枪却响了。王根生后背炸开七八个血洞,仍挣扎着用身体护住最后一个布线的战士。
"快走啊!"他满嘴血沫子喷在战士脸上,"告诉俺娘...她的儿...没给王家丢人!"
——
浮桥在炮火中剧烈摇晃。赵刚背着昏迷的张大彪走到河心时,一块弹片突然削断桥板。眼看两人就要落水,己经过河的李云龙竟纵身跳了回来!
"抓紧!"他一手攥住赵刚的武装带,一手死死抠住冰层裂缝。三个人就这么挂在浮桥边缘,身下是黑洞洞的冰河。
对岸突然响起捷克式机枪的咆哮——是孔捷带人用最后弹药压制日军火力。段鹏趁机匍匐过来,把绑腿甩给他们:"旅长!抓住!"
等把赵刚他们拖上岸,李云龙十个指头全被冰棱割得血肉模糊。他顾不上包扎,转身就朝河里吼:"工兵连!撤!"
回应他的只有滹沱河的怒涛。浮桥残骸边,最后七个工兵正抱着炸药包扑向装甲车群。爆炸的火光中,有个战士的红腰带格外醒目——那是王根生媳妇新婚时送的。
——
黎明时分,残部终于抵达晋察冀军区接收点。清点人数时,炊事班长老马突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行军锅里,还冻着半锅没来得及给工兵连吃的猪肉炖粉条。
李云龙盯着花名册上被冰水浸透的墨迹,工兵连那一页己经糊得看不清名字。忽然有人惊呼:"旅长!河里有人!"
只见漂满冰凌的河心,有个黑影正艰难游动。段鹏带人冲进齐腰深的冰水里,捞上来个十七八岁的小战士——他怀里还死死抱着工兵连的军旗。
"报...报告..."小战士冻僵的手指向对岸,"王连长说...旗在...连队就在..."
赵刚脱下棉衣裹住他,发现这孩子左脚只剩半截——是被冰凌生生绞断的。李云龙解下皮带扎住他大腿动脉,突然听见东面传来闷雷般的声响。
"不好!鬼子在炸冰!"孔捷脸色骤变,"他们要水淹根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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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指挥部里,军区参谋们围着地图争论对策。李云龙却蹲在门槛上,用刺刀在地上画着奇怪的线条。
"老李?"赵刚递来碗姜汤,"你这是......"
"民国二十六年,我跟着老团长在这打过游击。"李云龙刀尖点着某处,"滹沱河老河道有个泄洪闸,要是能炸开..."
赵刚眼镜片一闪:"让洪水改道反淹日军?"
两人正说着,那个断脚的工兵小战士突然从担架上滚下来:"旅长!让俺去!闸门位置...俺爹当年修过!"
李云龙盯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小战士竟撑着半截木棍站起来:"工兵连...就剩俺了..."
——
当夜,一支敢死队沿干涸的灌溉渠摸向闸门。断脚的小战士趴在段鹏背上指路,月光照着他腰间别着的工兵铲——那是王根生的遗物。
日军在闸门处设了岗哨,但没料到八路军会从满是粪水的排污管钻出来。段鹏刚剪断铁丝网,暗处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是枪栓响!
千钧一发之际,小战士竟从段鹏背上鱼跃而出,用身体扑倒了日军哨兵。两人扭打着滚下堤坝,刺刀扎进肉体的闷响听得人牙酸。等段鹏冲下去时,只见小战士和鬼子缠在一起,胸口插着折断的工兵铲,而他的牙齿还咬在敌人喉管上。
"安炸药!"段鹏红着眼睛下令。
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二十吨重的闸门轰然倒塌。滹沱河水怒吼着冲进旧河道,将下游正在架桥的日军工兵部队冲得七零八落。
——
三天后,晋察冀军区为牺牲将士举行追悼会。没有棺材,烈士们就裹着缴获的日军毯子下葬。李云龙在工兵连的衣冠冢前埋下那面军旗,旗杆上刻着八十三个名字——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石头",是赵刚按着断脚战士的手补上的。
"敬礼!"
随着口令,在场所有人举起右手。李云龙却突然拔出王根生留下的工兵铲,狠狠劈向身旁的松树。
"今日断此木为誓!"他声音嘶哑如铁,"他日必取冈村宁次人头,祭我工兵连英灵!"
松树轰然倒下时,山风卷起坟前纸灰,像无数振翅飞向朝阳的灰色蝴蝶。赵刚望着远处刚刚解冻的滹沱河,忽然想起那个小战士被抬走时,嘴里还哼着冀东小调《放河灯》。
而此刻的河面上,真的漂着盏盏河灯——那是沿岸百姓自发送别烈士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