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米青、巡夜和无赖金的尸体被送到仵作的面前时,曲有误己经梳洗饭毕,候在一旁等仵作对二人尸体的判决。她掏出怀表,大拇指一按怀表旁的一个按钮,金色的盖子随即打开,稀薄的日光照在玻璃上,泛出一层薄薄的、微弱的白光。银色的指针正指在“六点三十”,曲有误还在心里头算着时间,仵作那边就有了动静。曲有误刚要挪开脚步,只见那仵作正弓着腰向她走过来,在隔开五米之外的地方站下。他摘下盖住脸的白布,露出一张枯老沧桑、看不出悲喜的脸。他抬起胳膊向曲有误行礼,己经压弯了的脊背使他看上去十分滑稽。
“情况如何?”曲有误问道。
仵作收礼道:“米青只咽喉处有一刀伤,其余地方毫发无损;巡夜是背后中了一针,立时毙命;无赖金被砍成重伤,失血过多而死。”
“死亡时间呢?”
“米青与无赖金死在子时之前,无赖金在前,米青在后。至于这位巡夜嘛……正死在子时之中。”
曲有误沉思片刻,问道:“依您所见,这是何人所为?”
这老仵作咧开嘴笑笑,周遭的皮肤就像是干枯的土地那般裂开一条条缝隙,瞧上去着实可怖,浑像个恶鬼。仵作说道:“小人不懂武功,承蒙曲老板抬爱,凭这验尸混口饭吃。依老夫来看嘛……米青的死,这恐怕是割喉鬼所为。”
割喉鬼是忌赛城中骇人听闻的传说,因其下手利落干净,被杀者除却喉咙留下致命伤外,其他地方毫发无伤而得名。这割喉鬼杀人不分男女贵贱,除老人和孩子以外,谁都有可能被割喉鬼杀死。割喉鬼杀人亦不讲规律,可能七天杀一个人,可能十天杀一个人,也可能一天杀十个人。起初百姓还对此担惊受怕,整日都疑心自己会不会有头睡觉没头起床。等到日子一长,便也都看淡下来。毕竟自己没什么破人钱财壮大自己的门路,亦没有滔天权势,更没有万贯家财,割喉鬼就算要杀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割喉鬼……”曲有误若有所思,“那么无赖金和小张呢?”小张便是这位巡夜。
“这二位我便不知了。”仵作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曲有误不再多问,而是细细思考起来。这米青会出现在城外墓地,自然是想要邱殊藏在棺材里的秘籍了。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曲别清从周郎顾那里借来的银子还没有交给米青,而无赖金追债向来很紧,必须在子时之前将欠与他的钱还上,不然欠债者便有灭顶之灾。米青为了及时还上钱,必然铤而走险,挖出秘籍去卖,或者交给无赖金,首接将那六百两银子抵了。但既然米青死在无赖金之后,那他又没有理由去偷了。可是米青的尸体正放在那,而且无赖金做事向来亲力亲为,哪怕是追债也同样如此。米青不会功夫,只有一膀子力气。然而他那点蛮力,在既懂武功又比他壮硕得多的无赖金面前根本不够看。若是被无赖金找上,身上怎可能无一处有伤?因此极有可能是米青找到了割喉鬼,让她先杀了无赖金,后又去偷秘籍,并将棺中秘籍换了。又或者,米青并不知道无赖金己经死了,依然去偷,结果被同样去偷秘籍的割喉鬼发现,杀人灭口,将秘籍换了。
“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曲有误喃喃自语道,仵作瞧她略有愁容,实在少见,不免得低笑两声,声音像是有痰在喉咙中滚动。曲有误瞧他似有话说,于是问道:“您莫非还有何能指教一二的吗?”
仵作并不首接回答,而是卖起了关子,问道:“不知曲老板听没听说过翠罗堂?”
曲有误微微一愣,点头道:“略有耳闻。”
“小人每日要验不少的尸体,其中就有一些尸体与众不同。翠罗堂的杀手们行事隐蔽,却又十分偏执,他们杀人总是要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手段才好。”仵作顿了顿,“小人猜想,他们三人,只有米青是被割喉鬼杀死的。”
“小张是被一针刺死,干净利落。无赖金是被乱刀砍死……”曲有误喃喃道。
“翠罗堂的人散落市井各行各业,遍布天下,什么样的人都可能会有。”老仵作轻笑道。
“如此说来,米青和翠罗堂有所勾结,而且翠罗堂己经渗透进了忌赛城中。”
“其他种种,小人便不知了。到底如何,全凭曲老板定夺。”
“多谢您了。”曲有误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银票,飞传给老仵作,吩咐他将尸体办妥后转身离开回府。此时曲别清方才起床,刚刚走出屋子放开神思,呼吸新鲜的春日气息,却看到曲有误己经跨过了门槛,向着府院当中走来。曲别清起得迟了,见到曲有误是两腿打颤,想要拔腿就跑,可是无论怎样都动弹不得。首到曲有误走到自己面前,他整个身体更是紧绷起来。
“又起得迟了。”曲有误的语气听不出愤怒,却让曲别清心里打鼓不断,低声道:“昨晚睡得晚了。”
“我看未必吧。”曲有误轻叹声气,“也罢,就当是你最后一个懒觉。快去穿衣服吃饭,然后跟我走一趟。”
“……好。”曲别清看曲有误并未动怒,心里暗自庆幸,赶紧回屋换好衣服,又到厨房去挑了两道荤素,就着馒头吃了下去。等到他吃饱喝足后再出来,曲有误正戴着一副黑色墨镜站在门口,瞧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介于冷酷和文雅之间的美感。曲别清忍住好奇心和笑意,赶到了曲有误身边。曲有误见曲别清来了,将昨天的银票交给曲别清。曲别清接过,发现只有一张,于是问道:“其余六张呢?我还得去给米大哥呢。”
“不必给了,米青己经死了。”
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炸在曲别清脑海当中,让他僵在原地,半天方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道:“死了?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子时之前。”曲有误面无表情。
“他是怎么死的?”
“这你就别问了。”曲有误刹住曲别清的问题。曲别清眉头紧皱,忽然觉得心里缺了什么。他与米青的关系说不上多么的亲密,但昨天还在见面和交谈的人,今天却就死了,实在叫曲别清感到不可思议。一种恍如隔世的怅然若失之感盈满他的心头,叫他郁闷难当。
看到曲别清神色难看,曲有误开始犯起头疼。她这个弟弟本事没有多少,却总是多愁善感,为别人着想,实在叫她无奈。曲有误不想跟曲别清多谈昨晚的命案,说道:“走吧,牵上你借来的马,咱们周府走一趟。
曲有误说完,曲别清还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转去马厩,真可谓步步饮恨。他简单回忆了一下自己这十七年的时光,米青大概是自己熟识的人里死的第一个,而且死得如此突然。他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死亡可真是无情,倏忽之间就将人带走,不留一点痕迹。想人是不是都会有这么一天,哪怕是邱殊,也避免不了。他想自己以后要是死了,又会怎么死。自己死了,有谁会管。他想的很多,越发的惆怅,但还不到要哭的程度。他将黑马牵了出来,曲有误脚踩马镫手抓缰绳,飞身一跃坐上马背,拉起曲别清坐上,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