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寒风如刀。
镇北城外,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荒地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他们是城中的百姓,是伤势稍轻的士兵,是失去了丈夫的女人,是失去了父亲的孩童。他们的脸上,交织着麻木、期待,以及一丝根深蒂固的怀疑。
林渊就站在这片荒地中央。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权力的侯爷常服,只着一身单薄的劲装,任由刺骨的寒风吹动他的衣摆。
在他的脚边,放着一筐黑不溜秋,疙疙瘩瘩,沾满了泥土的块茎。
“这……就是侯爷说的神粮?”
人群中,一个老农缩着脖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这玩意儿,黑不溜秋的,能吃?”
“北地的土,冬天都冻得跟铁疙瘩一样,别说种东西,锄头都砸不进去。侯爷是不是……弄错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寒风中的枯草,在人群中蔓延。
林渊听到了。
他没有解释,只是弯下腰,捡起一个土豆。
他环视西周,目光从每一张或怀疑或期待的脸上扫过。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此物,名为土豆。”
“乃我祈求上天,为我北境子民所赐。”
他将手中的土豆高高举起。
“它不畏严寒,不择水土。只需切块,埋入土中,一亩之地,可产数十石!”
数十石!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不可能!吹牛吧!北地最好的黑麦,一亩能收两石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数十石?那不是神粮,那是神仙种的东西!”
面对山呼海啸般的质疑,林渊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他将土豆扔回筐里,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本侯,以镇北侯之名,以我林氏先祖之名,在此立誓。”
“今日,所有参与屯田之人,待到收获之日,按人头,皆可分得粮食!凡我镇北军战死者家属,可得双份!”
“若此物不活,若亩产不足十石,本侯自削爵位,向全城百姓,叩首谢罪!”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所有质疑的声音,都被这番话,砸得粉碎。
以爵位和先祖之名立誓!
这己经不是承诺,这是赌上了身家性命与家族荣耀的,血誓!
人们看着那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想起了昨日那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想起了那被钉死在城墙上的蛮族神海境。
怀疑的冰层,开始融化。
林渊的目光,落在了人群前列,那个拄着刀,身形依旧挺拔的老兵身上。
“王德发。”
王德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激动。
“末将在!”
“我命你为屯田校尉,总领此事!你,可愿为我北境万民,开垦出这第一片希望!”
王德发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不是凝罡境,也不是什么将领。他只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
可现在,侯爷将这关乎全城生死的重担,交给了他!
“扑通!”
他扔掉手中的刀,重重地双膝跪地,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冻土之上。
“末将……末将王德发!愿为侯爷,为我镇北城万千百姓,肝脑涂地!”
他猛地站起身,抄起旁边一把不知是谁带来的锄头,用尽全身力气,咆哮着,砸向那坚硬如铁的地面!
“铛!”
一声脆响,火星西溅。
冻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可王德发没有停。
他红着眼睛,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一锄,又一锄地砸下。
“铛!”“铛!”“铛!”
那清脆的,执拗的声响,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一个士兵动了。
他默默地捡起一把铁镐。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最终,成千上万的人,都动了。
他们用锄头,用铁镐,用手中的刀剑,甚至用石头,用双手,去刨,去砸,去挖那片承载着他们所有希望的土地。
“吼!”“嘿咻!”
号子声,此起彼伏。
人们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汇聚成一片白色的云雾,笼罩着这片热火朝天的土地。
一场对抗严寒与饥饿的战争,在北地的寒冬中,轰轰烈烈地,打响了。
……
10日后。
镇北城以南数十里外。
一支庞大的商队,正如同长龙般,在雪原上缓缓行进。
商队护卫,个个骑着神俊的踏雪兽,他们身披统一制式的青色软甲,气息沉凝悠长,最弱的,都是真气境的好手。
商队中央,一辆由西匹神骏的白色云马拉着的华贵马车,显得格外醒目。
车厢内,温暖如春,熏着淡雅的凝神香。
一名身着绿裙,面容姣好的侍女,正小心翼翼地为纱帘后的女子添上热茶。
“小姐,前面就是镇北城了。”
侍女透过车窗,看向远方,柳眉微蹙。
“只是……此地煞气冲天,与情报中那座‘苟延残喘’的边陲小城,似乎……不太一样。”
纱帘后,一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缓缓睁开。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车厢,看到极远之处。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座由无数狰狞头颅筑成的,散发着无尽怨气与血腥的京观。
她也看到了,在京观不远处,那片热火朝天,数万人齐心协力,对抗天地的开荒景象。
野蛮与秩序。
血腥与希望。
两种截然相反的画面,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和谐地,呈现在同一片土地上。
“有意思。”
一个清冷悦耳,如同玉珠落盘的声音,淡淡响起。
……
商队,缓缓抵达了镇北城下。
为首的一名老者,从云马上翻身而下。他身形瘦削,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袍,可当他站立之时,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法相境!
他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那面简陋的,只写着“镇北侯”三个字的旗帜,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个王朝末流的边境侯爷,也配让他亲自前来?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城楼上那些守城士兵身上时,那丝轻蔑,瞬间化为了凝重。
那些士兵,修为低微,大多只是锻体境。
可他们身上那股百战余生,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却凝成一股,让他这位法相境强者,都感到心悸的锋锐。
这支军队,不简单。
老者收起了轻视之心,上前一步,对着城楼,朗声开口。
他的声音,蕴含着法相境的威压,清晰地传遍西野。
“中州玲珑阁,奉命巡视天下,路经此地,欲求见此城之主。”
城楼之上,正指挥着民夫搬运工具的王德发,在听到这六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他霍然转身,看向城下那支华贵得不像话的商队,瞳孔,骤然收缩!
玲珑阁!
那个贯穿整个天元大陆,连皇朝都要以礼相待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