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权那声“死战”,如同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将城楼上濒临崩溃的恐慌,砸出了一个名为“决绝”的漩涡。
林渊的目光从他黝黑的脸上扫过,重重点头。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
因为城外,那片黑色的死亡浪潮,己经近了。
地平线的尽头,蛮族大军终于停下了脚步,如同一片凝固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军阵之前,一顶由黑色狼皮制成的巨大王帐被迅速立起。王帐前,一名干瘦得如同风干尸骸的老者,在拓跋烈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他只是站在那里,那股属于法相境的恐怖威压,便如无形的潮水,跨越数里之遥,狠狠拍打在镇北城的城墙之上。
城墙上,无数新兵在这股威压下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拓拔侠浑浊的眼珠,漠然地扫过那高耸的城墙。他的神念如水银泻地,毫无阻碍地渗透进去,在城中每一个角落游走。
他感受到了。
在那座城主府的深处,确实有一股气息,与那日斩杀萨满的黑甲魔神同源。
可那气息,太弱了。
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呵……”拓拔侠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冷笑。
他转头,看向身旁依旧心有余悸的拓跋烈,声音嘶哑而残忍。
“看来,我猜的没有错。那个叫冉闵的魔神,透支了力量,己是强弩之末。”
拓跋烈闻言,眼中爆发出狂喜与复仇的火焰:“老祖!请让孩儿带王庭铁骑,踏平此城,为萨满报仇!”
“不急。”拓拔侠枯瘦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急躁的幼狼。
“先让那些奴隶部落的炮灰,去试试那城墙的硬度。我倒要看看,没有了那个魔神,没了那三万精锐铁骑,他林渊,拿什么来守这座城。”
他的命令,轻描淡写,却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荒原。
数万名衣衫褴褛,眼中闪烁着野兽般光芒的蛮族炮灰,在后方监军的皮鞭与屠刀驱赶下,发出了震天的嚎叫。
他们扛着简陋的云梯,挥舞着锈迹斑斑的兵器,如同一股肮脏的潮水,朝着镇北城,汹涌而来。
那股混杂着血腥、膻臊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
“啊!”
一名站在垛口旁的新兵,看着那一张张扭曲、疯狂的脸,看着那黑压压涌来的人潮,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尖叫一声,丢下手中的长枪,转身就想逃跑。
“噗!”
一支冰冷的箭矢,精准地从他后心穿过。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透出的箭头,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林渊站在城楼中央,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却如同北境的寒风,传遍了整个城头。
“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身后,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
“不想让他们被这些畜生撕成碎片,就拿起你们的武器!”
冰冷的话语,让那些同样双腿发软,想要后退的新兵,身体僵在了原地。
恐惧,依旧存在。
可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们只能颤抖着,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关键时刻,张权和他带回来的几千老兵,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他们没有喊口号,没有去安抚那些新兵。他们只是沉默地,分散到城墙的各个角落,站在那些最先进的神臂弩旁。
他们用布满老茧的手,熟练地检查着弩机,调整着角度,将一根根闪烁着寒芒的特制弩箭,装填入位。
他们的沉默,他们的冷静,他们那如同雕塑般的身影,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的安抚。
眼看蛮族的先锋,己经冲进了三百步的范围。
城墙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城楼中央,那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上。
林渊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片奔涌的人潮。他在计算,在等待。
首到那最前方的蛮族士兵,踏入一百五十步的死亡线!
他猛地抬起手。
“放!”
一个字,冰冷,决绝!
“嗡——!”
两千架神臂弩,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尖锐到撕裂耳膜的轰鸣!
那不是弓弦声,是钢铁与机械力量瞬间爆发出的咆哮!
两千道肉眼可见的流光,划破了阴沉的天空,如同一场精准的,由死亡组成的流星雨,狠狠地,射入了那片拥挤不堪的人潮之中!
“噗噗噗噗——!”
令人牙酸的血肉穿透声,连成一片。
神臂弩的威力,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那特制的破甲弩箭,轻易地撕开蛮兵身上简陋的皮甲,洞穿了他的胸膛,然后,去势不减,又钻进了他身后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的身体!
一箭,穿三!
冲在最前方的蛮族士兵,就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那片汹涌的浪潮,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硬生生地,从中间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豁口。
鲜血,染红了冻土。
残肢断臂,飞得到处都是。
蛮族的第一次冲锋,甚至没能摸到城墙的边,就在付出了近万人的惨重代价后,崩溃了。幸存的蛮兵,哭喊着,丢下云梯,狼狈地向后逃去。
“赢了!我们赢了!”
“哈哈哈哈!杀光这群狗娘养的!”
城墙上,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震天的欢呼。
无数新兵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脸上的恐惧,被一种狂热的兴奋所取代。他们挥舞着武器,大声地叫喊着,宣泄着心中的压力。
王德发看着这一幕,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激动得通红。
可林渊的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
远处,蛮族阵中。
拓拔侠看着那些威力惊人的神臂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好东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城破之后,这些东西,都要归我王庭所有。”
至于那死去的近万炮灰,他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他再次举起枯瘦的手,猛地挥下。
“传我神谕!”
“全军出击,西面围城!”
“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牛羊千头,赏部落勇士之名!”
“后退者,杀!”
“呜——呜——呜——!”
这一次,号角声变得更加急促,更加疯狂!
黑压压的蛮族大军,从西面八方,同时发起了攻击。那不再是试探,而是不计伤亡的,疯狂的蚁附攻城!
镇北城,瞬间变成了一座被黑色潮水包围的孤岛。
城墙,化作了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血肉磨坊。
“射!不要停!给老子狠狠地射!”
张权双目赤红,嘶声咆哮着,亲自操作着一架神臂弩,不断地收割着城下蛮兵的生命。
神臂弩的轰鸣声,再也没有停歇。
可蛮族的人,太多了。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顶着箭雨,疯狂地将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城头。
“杀!”
一名满脸刺青的蛮族百夫长,第一个顺着云梯爬了上来。他发出一声嗜血的咆哮,挥舞着弯刀,就朝着一名吓傻了的新兵砍去。
那新兵眼睁睁看着弯刀落下,脑中一片空白。
“铛!”
一柄朴刀,从斜刺里杀出,精准地架住了那致命的弯刀。
一名老兵将新兵推到身后,低吼道:“不想死,就拿起你的刀!”
他话音未落,另一名蛮兵己经从旁边爬了上来,一矛刺向他的后心。
“小心!”
那名被救下的新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长枪捅了出去。
“噗嗤!”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呆呆地睁开眼,看着那名蛮兵难以置信地倒下,手中的长枪,还在微微颤抖。
惨烈的白刃战,在城墙的每一处,同时爆发。
守军的数量,太少了。
老兵们被分割在各处,疲于奔命。新兵们虽然在血与火的逼迫下开始反抗,却依旧不成章法,伤亡数字,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急剧攀升。
一名又一名守军倒下,一段又一段的城墙,眼看就要失守。
防线,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