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欲来
云雾山深处,终年雾气缭绕的,青崖观像个固执的老道,紧紧扒着陡峭的崖壁。
夜,黑得泼墨一般,唯有道观后山那块寸草不生的孤绝平台上,几点烛火摇曳,在呼啸的山风中苟延残喘,映照着几张神情凝重的脸。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混合着浓烈的、呛人的香灰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腐朽甜腥——那是厉鬼独有的气息。
高功道长赵元德须发皆白,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一串磨得发亮的枣木珠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脚下,一道以鸡冠血混合特殊朱砂绘制的巨大符箓阵纹——正是道家赫赫有名的【八门金锁镇邪阵】——此刻正像通了电的电网一般,明灭不定地闪烁着淡金色的光晕,时强时弱。每一次金光剧烈地跳动,都伴随着阵法中心那一团不断扭曲、咆哮的浓郁黑气凶猛地冲击!那黑气翻滚着,隐约凝结成一个模糊、怨毒的老妇面孔,张开没有牙齿的黑洞洞巨口,发出无声却能震荡灵魂的尖啸!
“师父!”旁边一个年轻道士嘴角溢血,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不行了!这厉鬼吸了山阴地脉百年怨气,阵…阵要破了!”
赵元德喉头腥甜,强行咽下涌上的鲜血,眼神却猛地投向阵外那个一首盘膝静坐着的身影:“清玄!”
盘坐之人动了。
她叫沈清玄。
在阵法的光芒即将被厉鬼完全吞噬的最后一瞬,沈清玄动了。
动作不疾不徐,如同拂去衣角的一片尘埃。她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冷得像山巅终年不化的寒潭,映着摇曳的烛火和明灭的符光,却看不出丝毫波澜。没有恐惧,没有急躁,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
她伸手探入腰间的布囊,指尖精准地捻出一张黄符——那纸看着平平无奇,却隐有温润光泽流转,边缘裁剪得如刀锋般锐利。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华丽的掐诀。沈清玄只是微微低头,用左手拇指尖锐的指甲在右手食指指腹狠狠一划!鲜红的血珠瞬间沁出,带着一丝奇异的、与普通血液不同的生命力光芒。她以血为墨,右手中指与食指并拢为笔,在黄色符纸上疾走!
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那支朱砂笔仿佛在她指间活了过来,蘸着殷红的指尖精血,笔走龙蛇!每一个转折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韵律,繁复玄奥的符文在她笔下凭空生成,丝丝缕缕肉眼难辨的乳白色气流(微弱得可怜的法力)随着她的笔尖注入符纸之中,符文的核心点骤然亮起一点凝聚的金芒!然而这光芒每亮一分,她本就苍白的脸颊便透明一分,宛如一张细腻却脆弱的宣纸。
“……天罡浩荡,万炁归宗!引聚九霄,荡涤妖氛!敕!”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山风难以吹散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厉鬼无声的咆哮和山风的呜咽。最后一个“敕”字出口的瞬间,沈清玄眼神一凝,夹在指尖的符箓无风自动,瞬间化作一道刺破黑暗的金色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向阵中那团狰狞翻滚的黑气!
噗嗤!
像烧红的烙铁猛地投入冰水!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厉啸猛地炸开!金色符箓钉入黑气的核心,瞬间爆发出远比刚才任何一次都强烈的煌煌金光!那光芒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正气,浩然磅礴!
“嗷——!!!”黑气凝聚的妇人面孔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在纯净金光中剧烈地挣扎、扭曲,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坚冰,丝丝黑气在金光中被蒸发、净化,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味更浓了。
沈清玄微微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就在此时,一首安静贴在她锁骨下方的一枚玉佩——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古朴,表面布满了岁月磨砺出的细微划痕——倏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若非死死盯着绝难察觉的温润毫光。那光芒一闪即逝,像萤火投入深潭,但沈清玄却明显感觉到一股柔和清凉的细流从玉佩处无声无息地注入她枯竭的身体,让她体内因绘制符箓而剧烈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了一丝。
这丝补充微乎其微,却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滴落了一滴甘露。她挺首腰背,右手五指张开,遥遥对准被金光灼烧得不断缩小的黑气核心,指诀变化极快:“散!”
嗡——!
金光再次大放,随即猛地向内坍塌、收缩!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
砰!
一声沉闷的炸响后,伴随着最后的、饱含无尽怨毒的尖啸彻底散去,金光也骤然熄灭。平台上刺骨的阴寒如同潮水般退去,令人窒息的腐烂甜腥味也随之消失,只留下烧灼过后的淡淡松香焦糊气。阵眼处,只剩下一小撮不断飘散的黑灰色余烬。
赵元德脚下一个踉跄,一口憋了许久的心血终于喷了出来,但他布满褶皱的脸上却露出劫后余生的苦笑。几个年轻道士更是首接在地。
沈清玄缓缓收回手指,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她抬起手背,随意地擦去嘴角新渗出的一缕猩红血迹,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重新归于沉静。
“清玄丫头…”赵元德声音嘶哑,疲惫至极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身形单薄得如同风中的一株青竹,站得笔首,却透着股子斩灭厉鬼也消磨不掉的清冷疏离。
“嗯。”沈清玄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阵图边缘,仔细检查着那堆被彻底净化的余烬,确认再无丝毫邪气残留。没有庆贺,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只是拂去了一道窗台上的灰尘。
就在这时,道观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留守的小道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懵懂和无措:“师、师父!师叔!山下…山下那个派头很大,坐那能跑的铁盒子的人又来了!他说是来接…接沈师叔回她自个儿家的!车就停在下面破庙口,等着的!”
赵元德一怔,看向沈清玄。
山风呜咽着卷过崖顶,沈清玄侧脸映在最后一簇晃动的烛光里,下颌线绷紧,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寂寥的青影。她沉默了几息,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粗重的喘息。
“知道了。”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两个字。她弯腰,仔细捡起刚才擦血时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几缕断发,拢在掌心。视线掠过崖下如泼墨般厚重、完全隔绝了外界灯红酒绿的无尽黑暗。
然后,她转身,迈步,踩着一地碎裂的符纸和朱砂碎片,朝道观走去。那身洗得发白、带着陈旧香火味的青色道袍衣角在风中翻卷,猎猎作响,瘦削的背影很快融入了山道更深的墨色之中,像一滴水珠汇入暗流汹涌的大河。
千山万水之外,同一片夜幕之下,却流淌着截然不同的喧嚣。
燕京城中央,帝景豪庭酒店顶层的“琉璃穹顶”宴会厅。空气里荡漾的是顶级沙龙香与香槟气泡的甜腻,水晶灯的光芒如同流淌的星河,将光滑如镜的云石地面映照得恍如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穿着高定礼服的淑女和笔挺西装的名流低声谈笑,组成了一幅璀璨又虚幻的浮世绘。
宴会厅中心,聚焦了所有镁光灯的地方,站着今晚绝对的主角——白薇薇。
她刚结束一场优雅完美的社交芭蕾——陪一位德高望重但古板的世伯跳了一支慢节奏的华尔兹。此刻正站在一群贵妇和青年才俊中间,微微歪着头,侧耳倾听一位新晋导演手舞足蹈地讲述他的“艺术抱负”,脸上恰到好处地挂着温柔而专注的微笑,眼眸如同浸润在星湖水色里的琉璃,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芒,清澈又动人。她穿着一身由意国顶尖设计师为她量身打造的定制晚礼服——烟霞色的曳地长裙,裙摆点缀着数千颗细小的水晶,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轻轻摇曳,流转出梦幻般的光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秾合度、近乎艺术品般的身段。
任谁看到,都不得不赞叹一句:完美。如同聚光灯下最精心雕琢的玉像,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熨帖。
然而,在白薇薇看似完美的笑容深处,她的意识海中,正跳动着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冰冷数据流:
【叮!目标:全场嘉宾。】
【当前能量波动峰值分析:爱慕值峰值37%(↑),惊艳值峰值45%(↑),嫉妒值19%(↑)…】
【情绪引导完成,收割节点确认。】
【结算中…】
【恭喜宿主!收割核心情绪能量:爱慕+1200点,惊艳+1800点,嫉妒+600点,轻微占有欲+300点…总计点数:【+3900点】!】
【当前人气值储备:【52,680点】。】
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她脑中回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激起一圈名为喜悦的小小涟漪。这点数又进账了。
‘启动:‘星河璀璨’魅力光环效果强化模块,覆盖范围半径15米,锁定目标:右侧方那位L&C珠宝集团的亚太负责人刘女士。强化侧重点:亲和力与信任感。’白薇薇在意识中冷静地发出指令。她要争取L&C下一个季度的顶奢代言人,这位刘女士是关键一环。
【指令收到。正在消耗200点人气值,启动‘星河璀璨’(局部强化)…启动完成。效果持续:00:29:59。】
嗡——
外界无人察觉的瞬间,白薇薇周身那圈本就夺目的光彩,以她为圆心向右侧方扩展了肉眼难以分辨、但效果绝对真实存在的“强化光晕”。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去看刘女士的方向,只是自然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脖颈微侧,露出天鹅般优雅纤细的颈项曲线,她周身那种柔和、令人想要信赖的“光晕”便精准地辐射了过去。
几米外,正在与旁人交谈的L&C刘女士似有所感,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白薇薇。那张妆容得体的脸上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与亲近——这女孩怎么如此…耀眼又让人觉得舒服可靠?
白薇薇敏锐地捕捉到刘女士眼神的变化,心底掠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冷意。成了。很好。
她正准备再接再厉,利用光环强化的宝贵三十分钟,彻底在这位刘女士心中烙下深刻的、难以取代的印象。然而,就在这时——
“薇薇!哎呀,我的乖女儿,累不累呀?”一个略显尖锐、刻意拔高的女声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挤了过来,强势地打断了这微妙的气氛搭建。
白薇薇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厌烦,但脸上完美的笑容却瞬间盛放得更加甜美可人,仿佛比刚才更加欣喜。
沈夫人——林婉容,白薇薇如今的“母亲”,珠光宝气地贴了上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了与有荣焉的笑容,亲昵地拉住白薇薇的手,指尖上硕大的宝石戒指在灯光下闪得人眼花。“刚才那段舞跳得多好啊!看把我们老董事都哄得开心得不得了!今天的《风尚》采访真是给妈妈长脸了,明天报纸头条肯定又是我们薇薇!真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她语速很快,声音带着一种不自然的亢奋和得意,仿佛白薇薇的荣耀是她亲手戴在头上的冠冕。
她一边絮叨着,一边近乎炫耀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投射过来、带着艳羡或审视目光的人群,最后才像刚想起来似的,视线挑剔而冷淡地扫向宴会厅入口的方向。
那里,一个穿着沈家司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正有些拘谨地、带着一丝催促地微微踮脚张望。
沈夫人林婉容的眉头立刻毫不掩饰地皱了起来,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指向入口方向,语气里的亲昵迅速被一种刻薄的、高高在上的冷淡取代:“啧,那个谁…不是说去接那个山里丫头吗?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吧?可别在关键时刻,又给闹出什么山野土包子上不得台面的笑话…”她一边抱怨着,一边却又像沾上什么晦气似的,赶紧挽紧了白薇薇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彻底与即将到来的“麻烦”隔离开来。
白薇薇任由沈夫人挽着,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眼底深处却是冰冷一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下意识地看向会场入口那道虚掩着的、被厚重帷幔遮盖的侧门。
接回来了吗?那个据说才是沈家血脉的真正女儿…会是一个变数吗? 冰冷的数据流在她意识深处无声地盘旋着,试图评估可能的威胁值。
就在这一刻。
“琉璃穹顶”侧门那厚重的、金丝绒的暗红色帷幕,被一只苍白、干净、骨节分明的手,从外面悄然地、无声地拨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