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未时,归元堂内病患如潮,似约好般一波接一波涌来,重复着上午的喧嚣。
秦轩在内堂接诊,张铭在外迎客抓药,两人忙得脚不沾地。
“下一个!”
秦轩刚诊完一名病患,声音从内堂传出,带着几分疲惫。
他低头整理桌上的接诊记录,纸页在指间沙沙作响。
“道友,请入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瑞推门而入,冲秦轩微微一笑,拱手道:“秦先生。”
听到这声音,秦轩感觉有些耳熟,抬眼一瞥,嘴角微勾,心中暗道:总算凑齐了,果不其然。
只见来人身着青衫,面容清隽,皮肤却有些暗黄,腰间挂着一柄短刃,眼神谨慎,扫视内堂一圈后才落座。
秦轩不动声色,语气平稳:“道友有何不适?请细说。”
赵瑞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在下赵瑞,猎妖客,常年在瘴气裂谷混,体内瘴毒堆积,近日修炼时法力不顺。
听闻坊市新开灵医馆,专治我们这行当的病症,特来一试。”
秦轩轻笑,眼中闪过一丝揶揄:“赵道友这话耳熟。
今日我接诊十余修士,皆是这番说辞。
归元堂名声传得快,倒是让我意外。”
赵瑞心头一跳,暗骂:那帮蠢货,连理由都不换,摆明露馅了!
他脸上挤出笑,嘴角略僵:“是吗?兴许真是如此。
听同行说,秦先生祛毒手段高明,虽在南街僻静处,名声却传开了。”
秦轩笑意加深,语气温和:“借道友吉言。
那我先探查一番,请放松,莫抵抗。”
赵瑞点头,目光微闪:“请。”
秦轩起身,来到赵瑞身前,手指轻点其右手曲池穴。
神识随法力探入,细查瘴毒。
赵瑞端坐,背脊挺直,呼吸却不自觉放缓,似在掩饰紧张。
片刻后,秦轩收回手,语气淡然:“赵道友,瘴毒未深入骨髓,祛除不难。
只是你功法与灵根不合,借木燃火,虽逞一时威猛,长久恐伤身。”
赵瑞眼神一凛,粗眉微蹙:“秦先生眼力过人。
我等散修有功法已算幸事,哪管什么属性相合。
请施术吧。”
秦轩颔首,语气稍缓:“是我多言,稍待。”
转身走向后院窗台,声音低沉:“赤炼。”
后院假山洞内,赤炼蜈蚣闻召,庞大的身躯蠕动而出。
通体赤红,鳞甲闪烁火光,长逾两丈,百足齐动,沙沙声如细浪拍岸。
头部两根触须轻摆,眼中幽光闪烁,气势慑人。
内堂中,赵瑞耳闻异响,猛地扭头,瞳孔微缩。
赤炼自窗台爬入,硕大的身躯挤占半边地面,节肢摩擦,声如刀刮。
他喉头滚动,法力暗运,手指紧扣椅沿,随时欲起。
虽常年在瘴气裂谷与妖兽周旋,如此威势的火属蜈蚣仍让他心惊。
秦轩瞥见赵瑞反应,嘴角微扬,语气轻描淡写:“赵道友莫慌,此乃秦某豢养之灵宠,亦是为你祛毒之关键。”
赵瑞闻言,紧绷的肩膀略微松懈,目光却仍锁在赤炼身上,心头余悸未消。
他干笑一声,试图掩饰不安:“秦先生这祛毒之术真是奇特,赵某修炼数十载,头回见识如此手段。
只是不知这灵宠如何饲养?
瞧它体型气势,比寻常赤炼蜈蚣强出不少。”
他眼中闪过好奇,语气带了几分试探。
秦轩并未接话,目光依旧平和,淡淡道:“赵道友过奖,秦某不过是仗着家族几分底蕴,才有此灵宠相伴,算不得什么。”
赵瑞见状,摸了摸鼻尖,识趣地不再追问,端坐于椅上,静待祛毒开始,眼神却不时扫向赤炼,暗自揣测。
赤炼爬至窗台,朝秦轩发出一声低沉嘶鸣。
秦轩目光微动,与赤炼对视一眼,灵宠心领神会,口器一张,喷出一缕赤红火炁,炽热气息瞬间弥漫内堂。
秦轩抬手,掌心法力流转,将火炁稳稳接住,五炁五毒法力在其间缠绕,化作一团跳跃的焰光。
缓步走向赵瑞,步伐沉稳,声音温和却带一丝郑重:“赵道友,接下来或有疼痛,请稍加忍耐。
若实在难耐,大可喊出,内堂有隔音阵法,无需顾忌旁人。”
赵瑞原本未当回事,闻言却挑了挑眉,心中升起一丝好胜之意。
他挺直脊背,豪气干云道:“秦先生尽管施为,赵某在瘴气裂谷与妖兽搏杀,些许疼痛还能忍下!”
秦轩听此,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未多言语,掌心火炁微微一颤,缓缓注入赵瑞体内。
赵瑞初感火炁入体,只觉一股暖流在经脉游走,并无太多不适。
他暗自松了口气,心道:李通那厮定是夸大其词,散修之言果然不可尽信。
然而,秦轩见他神色从容,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法力暗催,火炁骤然暴烈,在赵瑞体内如烈焰般冲撞,冲刷淤毒。
赵瑞面色一变,剧痛如刀绞,额头青筋暴起。
他紧咬牙关,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双手死死扣住椅臂,指甲几乎嵌入木中。
汗水自鬓角滑落,他却强撑着不发一言,眼神倔强,与体内剧痛较劲。
秦轩注视着他,眼底掠过一丝赞许。
五行毒炁以毒攻毒,剧痛难忍,寻常修士早已叫出声来,而赵瑞硬生生忍住,且秦轩方才并未刻意减轻力道。
秦轩不再分心,凝神施术,掌心法力催动火炁,借其炽烈特性,迅速逼出赵瑞体内淤毒。
赵瑞体内经脉如被烈焰炙烤,痛楚一波强过一波,他双目赤红,气息粗重,却始终咬牙不吭声。
终于,秦轩手指一弹,赵瑞猛地张口,吐出一团血红如焰的毒血,带着淡淡腥气。
秦轩反应极快,法力瞬息化作无形屏障,将毒血包裹,悬于半空,未让其沾染地面。
目光扫过内堂青石地板,上头坑洼斑驳,皆是过往祛毒时毒血腐蚀所致。
为免日后频繁修补,每次祛毒之后便以法力收纳毒血,省去清理麻烦。
赵瑞吐出毒血后,胸膛剧烈起伏,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汗水淋漓。
他喘息片刻,缓缓运转法力,察觉经脉畅通,法力流转较先前顺畅了几分。
他抬眼,目光落在秦轩身上。
那人正低头书写病例,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侧脸沉静,眉宇间透着一丝专注。
赵瑞嘴角微抿,心中泛起复杂情绪。
他暗自思量:这秦轩的医术,的确不凡。
即便无秦氏家族庇护,凭此异术,在向阳坊市也能立足。
赵瑞眼神微动,忆起师兄曾提及,秦轩多半是秦家的筑基种子。
这灵医馆,或许只是他修身养望的棋局,待筑基功成,便可一跃成为秦家长老,地位尊崇。
“门下走狗。”赵瑞心头忽闪过这词,目光一沉,带着几分自嘲与不甘。
他想起师兄,天赋远胜自己,却甘为秦家效力,只为求一安稳。
他紧了紧拳头,指节微微发白,心中叹道:散修如我,命如浮萍,朝不保夕。
哪像秦轩这等家族子弟,自幼有家族长辈指点,功法、灵石、洞府,皆无需忧心,只管潜心修行。
思绪翻涌,赵瑞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他忆起幼时,师傅带着他与师兄在修仙界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苦不堪言。
为争一处灵穴,修士间动辄刀兵相向。
师傅顾念他二人年幼,不愿争斗,只得退让。
直至那日,路遇妖兽,师傅拼死护他与师兄,自己却重伤垂危。
赵瑞至今记得,师兄跪在师傅身旁,翻遍储物袋,却连一颗回春丹都买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傅气绝。
赵瑞眼眶微红,喉间一哽。
那之后,师兄带着他来到向阳坊市,挣扎求生,一晃十数年。
他垂下眼,掩去情绪,正欲出神,秦轩已写完药方,起身递来。
赵瑞一怔,忙收敛心绪,接过药方,低声道:“谢秦先生出手。”声音略哑,带着几分疲惫。
秦轩摆手,语气温和:“客气。这药方补血益气,出去抓药即可。”
赵瑞点头,拱手一礼,转身迈步出门,背影略显萧索。
秦轩目送他离去,未急着唤下一人,而是缓步至窗台,低头看向趴伏在地的赤炼。
秦轩目光微眯,沉声道:“记住那人气息了?”
赤炼昂首,轻轻点头,发出一声低嘶。
“好,回去歇着。”秦轩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赤炼嘶鸣一声,百足齐动,缓缓爬向洞穴。
秦轩凝视它的背影,喃喃自语:“今日之后,我倒要瞧瞧,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究竟是助我,还是想捧杀我归元堂?”
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旋即恢复平静。
“下一位道友,请入。”秦轩朗声开口,声音清朗,传出堂外。
夜色渐浓,秦轩诊完最后一人,眉间略带倦色。
他送走病患,回头对张铭道:“你先下值吧。”
张铭一愣,挠头道:“掌柜的,堂里还没收拾呢。”
秦轩淡笑:“无妨,中午交代的事别忘了。”
张铭拍胸脯:“记得!那我先走了?”
“去吧,今日辛苦了。”秦轩颔首。
张铭咧嘴一笑:“好,掌柜的,我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秦轩关上店门,木门吱呀作响。
秦轩站在杂乱的大厅中央,目光扫过散乱的桌椅,眉头微皱。
先将桌椅归位后,转身走向后院,口中低声唤道:“玄溟。”
潜伏在后院水潭中的玄溟,听到秦轩的呼唤,蟾目微微一亮。
它心神一动,身子猛地从水面跃出,水花四溅,落在岸边时在地面留下点点水渍。
它蹦跳着穿过院落,来到大厅,见到秦轩后,仰起头,喉间发出“呱呱”两声,示意有什么事。
秦轩低头看向玄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蹲下身,拍了拍玄溟光滑的背脊,“来,凝结水汽,把这大厅清扫一遍。”
玄溟听罢,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领会了指令。
它后腿一蹬,轻轻跃到大厅中央。
片刻间,空气中的水汽缓缓聚拢,在它身前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的水球,晶莹剔透,悬浮在半空。
玄溟睁开眼,目光专注,水球在它的操控下轻盈地漂浮,流转于大厅的每个角落。
灰尘被水汽吸附,桌角、地面、窗棂上的污迹被一扫而空。
秦轩站在一旁,双手环胸,目光追随着水球的轨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清扫完毕,水球已变得浑浊不堪,裹挟着灰尘与杂质。
秦轩瞥了一眼,淡声道:“玄溟,带到后院,排到地下。”
玄溟“呱”了一声应答。
它操控着污水团,蹦跳着穿过大厅,来到后院。
水球在它头顶晃晃悠悠,到了后院,玄溟停在磐蛰的巢穴前,歪着头,喉间又发出两声低沉的“呱呱”。
巢的泥土微微一颤,磐蛰缓缓爬出。
它庞大的身躯挤出洞口,发出沙沙的声响。
见到玄溟举着一团污水,磐蛰的独眼微微眯起,流露出一丝疑惑。
玄溟晃了晃水球,呱呱叫了两声,语调轻快,似乎在解释。
它伸出一只前肢,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林,又指了指水球,示意磐蛰帮忙挖个坑埋了污水。
磐蛰听罢,觉得这事简单。
慢悠悠地爬到竹林边,刨开泥土,泥屑飞溅,不一会儿便挖出一个浅坑。
玄溟见状,将污水团小心倾入坑中,磐蛰随即将泥土覆回。
秦轩恰好步入后院,看到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心中暗道:这两小家伙,配合得倒是默契。
玄溟蹦到磐蛰身旁,用脑袋轻轻顶了顶它的蛛腿,表示感谢。
磐蛰低哼一声,轻轻拍了拍玄溟的背,示意小事一桩。
秦轩走近,玄溟和磐蛰察觉到他的气息,齐齐转头。
主动来到庭院中央,显然以为今日的修炼即将开始。
秦轩却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笑意,语气柔和:“今晚修炼晚些开始,你们先回巢穴歇着,到时我再唤你们。”
两宠虽有疑惑,但对秦轩的信任让它们没有多问。
玄溟蹦跳着回到水潭,扑通一声跃入水中,磐蛰则慢吞吞地爬回巢穴。
待两宠归巢,秦轩的神色微敛,目光沉了沉。
他低声唤道:“金镝,赤炼。”
话音刚落,院中两道影子疾闪而出,来到秦轩身前。
秦轩低头看向两宠,语气沉稳:“今日让你们记住的修士气息,可还记得?”
金镝、赤炼各自嘶鸣一声表示记得。
秦轩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低声道:“好,等会儿随我出去,帮我确认那两个修士的大致位置。”
两宠闻言,迅速钻入秦轩腰间的灵兽袋。
秦轩整理了一下衣袍,正欲迈步出门,余光却瞥见磐蛰的巢,八只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
磐蛰半个身子探出洞口,眼中透着一丝失落,似乎在质问秦轩为什么不带它出去。
秦轩一愣,随即笑了,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磐蛰的头,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歉意:“这次任务隐秘,需要追踪气息,所以没带上你。
安心留守,下次定带你。”
磐蛰听罢,似是有些不甘,但最终低哼一声,慢吞吞地缩回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