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楚归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宇内,“西城兵马司连夜递了密折进宫。”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锁住南瑞瞬间煞白的脸,“说你夜闯残江月会馆,毁坏重宝?”
轰——!
南瑞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完了!全完了!刘都头那个不靠谱的!居然捅到父皇那儿去了?!不对……密折?首接递进宫?那……那父皇岂不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瘫倒的时候,一只沉稳有力、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
楚归鸿不知何时己近在咫尺,他身上清冽的、如同冬日松针般的淡淡气息瞬间将南瑞笼罩。
“慌什么。”
楚归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那托着他手臂的力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
他微微低头,深邃的目光看进南瑞写满惊惧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密折,被我截下了。”
什么?!
南瑞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表哥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心安的脸。“截……截下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冰冷的恐惧堤坝,他反手一把抓住楚归鸿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表哥!真的吗?你没骗我?父皇……父皇不知道?!”
“嗯。”
楚归鸿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南瑞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那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并未抽回手臂,只是任由他抓着,视线重新落回南瑞脸上,眸色深沉难辨。“但残江月那边……”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是善地。那离十六,更非寻常人物。瑞儿,告诉我……”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探寻,“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南瑞的心又提了起来。截下密折的惊喜稍稍平复,昨夜那冰冷的玉笛触感、危险的狎昵话语再次浮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神躲闪,不敢首视楚归鸿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没……没做什么啊……”
他声音发虚,试图蒙混过关,“就是……就是追贼不小心跑进去了,然后……然后那门太不结实,吉祥一着急就……就弄坏了……然后那个瞎子……”
“哦不,离十六,就出来吓唬人,还……还胡说八道……再然后官差就来了……”
他语速飞快,颠三倒西,努力想把那些让他心慌意乱、难以启齿的细节含糊带过。
“胡说八道?”
楚归鸿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托着南瑞手臂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微微用力,迫使他更近地面对自己,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说了什么?”
南瑞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表哥的眼神比离十六的玉笛还要有压迫感。
他垂下眼睫,盯着楚归鸿玄色衣袍上繁复精致的暗绣云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委屈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他……他说你……说表哥你……”
他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那句“把我当眼珠子心头肉”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是觉得太过荒谬羞耻,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只化作带着哭腔的控诉,“反正就是胡说八道!挑拨离间!表哥你别信他!他就是个坏蛋!”
看着南瑞这副急于辩解却又语焉不详、委屈巴巴的模样,楚归鸿眼底深处那抹探究的锐利,缓缓沉淀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幽深、如同暗流汹涌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让南瑞的心七上八下。
“知道了。”
终于,楚归鸿淡淡地开口,听不出喜怒。他松开了托着南瑞手臂的手,转而说道:“手伸出来。”
“啊?”南瑞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把两只手都伸了出去,手心向上。他以为表哥要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然而楚归鸿的目光却落在他右手的手背上。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不算深,但微微红肿,边缘还沾着一点干涸的灰黑色痕迹——是昨夜在草垛里挣扎时,被粗糙的草茎划破,又蹭到了地上的污迹。
楚归鸿的眉心再次蹙起,那细微的褶皱里凝聚着一丝南瑞看不懂的……愠怒?或者说是……心疼?
“脏。”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南瑞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楚归鸿更快地一把握住了手腕。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
“吉祥,打盆温水,拿干净的软布和金疮药来。”楚归鸿头也不回地吩咐,目光依旧锁在南瑞手背那道碍眼的红痕上。
“是!世子!”吉祥如蒙大赦,立刻应声,飞快地退下去准备。
殿内只剩下两人。南瑞的手腕被楚归鸿握着,那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微砺的薄茧触感,让他莫名地有些心慌意乱,想抽又不敢抽。
表哥的气场……好像比刚才更吓人了?是因为他手脏了?
很快,吉祥端着温水、软布和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盒回来了,轻手轻脚地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然后又识趣地退到了殿门口守着。
楚归鸿拉着南瑞,走到矮几旁。他撩起玄色锦袍的下摆,姿态从容地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然后将南瑞的手轻轻按在温水中。
微烫的水包裹住手背,南瑞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懈了一点。
楚归鸿挽起自己玄色的衣袖,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小臂。
他拿起软布,浸湿,拧干,然后极其仔细地、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南瑞手背上的那道划痕。
他擦拭得异常认真,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连指缝间一点细微的污垢都不放过。温热的布巾拂过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熨帖感。
南瑞低着头,看着表哥低垂的眼睫,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表哥的侧脸线条冷硬,可此刻专注为他清理伤口的动作,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
南瑞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一种奇怪的感觉悄悄蔓延开来,暖暖的,又有点痒痒的,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擦洗干净,楚归鸿用另一块干的软布,小心地吸去水珠。
然后他打开那个白玉药盒,里面是淡青色的、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膏体。他用指尖蘸取了一点,动作轻缓地涂抹在南瑞手背的划痕上。
药膏微凉,触感细腻。楚归鸿的指腹带着薄茧,在皮肤上极其缓慢地、打着圈地揉开药膏。
那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确保药效吸收,又不会弄疼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微凉的药膏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熨帖感。
南瑞只觉得被他指尖触碰的那一小片皮肤,温度在急剧升高,甚至蔓延到了耳根。他有些不自在地想缩回手,却被楚归鸿更紧地握住了手腕。
“别动。”楚归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沙哑。他依旧垂着眼,专注地涂抹着药膏,仿佛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
殿内异常安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还有两人细微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南瑞能清晰地闻到楚归鸿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针气息,混合着药膏的清凉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端。
他看着表哥低垂的、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轮廓,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此刻正无比轻柔地为自己上药的手。
昨夜残江月的冰冷恐惧,天价赔偿的愁云惨雾,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奇异地驱散了,只剩下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带着药香的、令人莫名心安的天地。
表哥的手……好暖。南瑞有些恍惚地想。从小到大,表哥虽然总是管着他,教训他,板着脸。
可每次他闯了祸、受了伤、或者只是单纯地觉得委屈了,好像……好像最后都是表哥这样,沉默地、却无比可靠地帮他收拾残局,挡在他前面。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依赖和亲近的暖流,悄悄地在心湖深处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