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死寂如坟。
那虚幻血影消失良久,碎裂墙壁间的血腥气却仿佛缠绕得更紧。李暮立在坍塌的坑洞边缘,脚下石粉被踩出细微的咯吱声,他剑眉紧锁,眼底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深沉疑窦。
“活血祛毒,补气益元,”李暮的声音在密闭石室里异常清晰,带着压抑不住的困惑和一丝冰冷的锋锐,他像是在质问那片虚影残留的空气,“无论炼丹药典还是江湖传言,此珠效用于大宗派眼中,不过鸡肋。何以……”他抬手一指眼前狼藉,“引得赤炼如此不顾身份,行此灭绝之举?!”
他的指尖扫过被暴力撕开的石壁豁口、深坑里遍布的爪痕般的挖掘痕迹。枯荣二老绝非善类,亲自带人屠戮一座深山小观只为夺珠,本身就透着诡异和不值。
石阿虎缩在角落,抱着胳膊小声嘀咕:“那珠子……红的邪乎,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赵阔抹了把额头沾到的石粉,瓮声附和:“邪门!赤炼老鬼行事狠辣但从不做无意义之事!少主,此事必有大蹊跷!”
朝露没有参与讨论。她只是蹲在光影消失的那片墙角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岩石表面。烟灰色的眸子异常专注。刚才术法残留的气韵虽然微弱混乱,但其中似乎掺杂着一种极其特殊的、与生灵气息相关的牵引波动。那枚被抢走的血珠,恐怕……绝非典籍记载的那么简单。她心念微动,未出口的猜测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
千里之外。
黑焰山腹深处,血骨大殿。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带着万年不散的腐朽腥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殿顶高不可攀,几点幽蓝色的磷火如同徘徊的怨灵在空寂的黑暗中无声跳动、扭曲,将下方巨大的白骨王座映得如同地狱巨兽张开的獠牙。
枯面老者和矮小佝偻的枯荣二老,此刻正如同两株被阴风蚀空的枯树,深深伏拜在冰冷的黑曜石地砖之上。两人身上的灰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但微微发颤的肩背,清晰地透露出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前方,那骨座之上笼罩在无尽黑暗中的身影——赤炼教主,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如同沉重的水银,一寸寸碾压着殿内的空气,也一寸寸凝固着二老的血脉。
静默。漫长的、几乎让人窒息的静默。
终于,一声低哑、干涩,仿佛从无数干瘪喉管里硬挤摩擦出来的声音,在这死寂中缓缓扩散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枯……荣……”
枯荣二老的身体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贴住冰冷的地面。
“那李暮的精血……如同石沉大海……” 赤炼的声音顿了顿,无形的压力骤然暴涨!
“……废物!” 冰冷的斥责如同无形巨锤砸在心头,枯面老者猛地一颤,喉头涌起甜腥。
矮小的枯老更是瑟瑟如秋风落叶:“尊主……息怒……属下等……”
“废物?”赤炼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如同生锈钝刀猛地刮过粗糙骨面!其中蕴含的纯粹暴戾与厌恶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刺!他的身影似乎微微前倾,狰狞面具眼眶处的两簇血色瞳孔猛地炽烈燃烧起来!“连一丝气运都捕捉不到了?!留你们何用?!”
枯荣二老骇得魂飞魄散,匍匐的身体抖如筛糠。
就在这时,枯面老者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那双浑浊老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尖利:
“尊主!属下虽……虽暂觅不得灵血踪迹……”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半尺,如同献宝般从怀中贴身之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拳头大小、通体覆盖着古朴符纹、丝丝玄奥气息缭绕的寒玉方盒!
“……但属下等此行……亦并非……并非全无所得!”
矮小的枯老也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尖细的声音抖颤着喊道:“尊主容禀!我等……查那李暮线索途中,意外探得……云清观秘藏此物!屠观掘地……幸……幸不辱命!”
枯老双手呈上玉盒,匍匐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浑身抖得像在疾风中。
“尊主……这是……血珠!”最后两个字,枯老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豁出一切的悲壮和祈求。
那“血珠”二字出口的瞬间,骨座之上的威压,竟诡异地凝滞了一瞬!
赤炼那深藏在阴影与面具下的目光,如同燃烧的血湖骤然冻结。所有的暴戾、阴寒、无边无际的杀意,仿佛都在这两个轻飘飘的字面前,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沉默。
死寂笼罩大殿,比之前更加沉重压抑,仿佛连幽蓝鬼火的跳动都变慢了。
下一秒。
“呈……上……来……”
赤炼的声音失去了那份震人心魄的暴戾,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难以形容的……期待?
枯荣二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腔子,枯面老者连滚带爬地膝行至骨座下方巨大的石阶前,手臂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却稳稳地将那寒玉符盒高高捧过头顶。
一只覆盖着漆黑细鳞、骨节狰狞但极其稳定的手掌,从阴影中无声无息地伸出,接过了玉盒。在接触到玉盒温润寒意的刹那,那覆盖细鳞的手指似乎极其细微地痉挛了一下。
赤炼的右手握紧了符盒,左手如同拨开一层无形的薄纱般挥过盒盖表面。
“咔哒。”
符盒上繁杂的封印悄然解除。
盒盖无声滑开。
柔和而内蕴生命气息的红色光华,如同沉睡的心脏终于苏醒,瞬间充满了幽暗血腥的大殿!光芒温暖而不刺眼,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熨帖的奇特力量,纯净得不含丝毫邪气。盒底,一枚鸽卵大小、通体如最上品血玉雕琢而成的珠子静静沉睡,红光正是从它内部透出,温润流转。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置身于暖阳初生的森林深处的生机勃勃感,隐隐散发出来。
幽蓝色的鬼火无声摇曳。
血骨大殿陷入了更深沉、更诡异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如同野兽从喉管深处逸出的喟叹,低低地响起:
“嗯……”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呵……呵呵……”
赤炼的笑声由低沉压抑,渐次拔高!最终化为一阵带着无尽狂喜与某种解脱般快意的、如同冰层碎裂的怪异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在空旷血腥的大殿里轰然回荡、撞击着森森白骨,如同无数厉鬼在夜泣!枯荣二老跪在下方,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狂喜交织,让他们死灰般的老脸重新泛起一丝光亮。成了!赌对了!
笑声渐歇。
赤炼的声音再次响起,己然恢复了那份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沙哑干涩,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畅快?
“总算……没废物到底!滚下去!枯荣所,三日内灵髓池滋养本源!下次若再失手……两罪并罚!”
“谢尊主!谢尊主开恩!”枯荣二老狂喜叩首,匍匐着后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消失在殿口那片蠕动的黑暗里。脚步声很快被寂静吞没。
整个浩瀚、阴森的血骨大殿再次只剩下王座之上的那一道身影。猩红的地毯尽头,狰狞兽骨簇拥之下,赤炼缓缓地将打开的寒玉符盒收拢于宽大袍袖之中。
红光瞬间隐没。
大殿彻底陷入幽蓝鬼火扭曲舞动的无边暗影。
寂静中,只有面具后那双如同凝聚了最深沉血海的瞳孔,在幽光下闪烁着一丝奇异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悸动。
他缓缓低下头,隐藏在狰狞面具和宽大黑袍最深处的颈侧皮肤上,一条如同活物般扭曲、正隐隐透出黑紫色纹路的丑陋青筋,极其不易察觉地……缓缓搏动了一下。
体内潜伏的那如同冥界寒冰与地狱熔炉同时发作的可怖力量,仿佛被刚才那温和红光浸没的瞬间,轻轻抚过。
如同狂暴的火山被盖上一层薄雪,虽然内部依旧熔岩奔涌危机西伏,但那随时欲喷薄而出、撕裂一切的痛苦煎熬,确实被暂时……压下了。
一丝精纯的生命暖流,如同最驯服的溪水,缓慢而坚定地,循着他庞大而驳杂的功体经脉,一丝丝地消融着潜伏于骨髓血脉最深处的、属于月夜的诅咒。
狼族的血,在低啸。